作者:殷艳丽
工作之余只要有时间,我就会去佛慧山转转,看看那口泉,还有那棵海棠树。
泉水从石崖上不停地滴下来,滴在池中,澄澈如碧。海棠树在水池的对面,与它默默相望。只是,海棠树是一个树桩,有一人粗,上面爬满了藤蔓。不知这个树桩有多少年了,没有枯烂,细密的纹理清晰可见,仿佛仍然还是华年。如果能穿越到宋代,此时海棠花正在盛开,泉水正在流淌,儒生们正在庭院中朗朗读书。
我想我的前世一定是一位儒生,也曾在海棠树下读书吧。
我的海棠情结源于我已故的奶奶,我的奶奶也有一株海棠,奶奶说,那是太爷爷陪送给她的嫁妆,最初长在一个黑色的大粗瓷缸里。那是村里唯一的一棵海棠树。奶奶出身中医世家,村人说奶奶和爷爷结婚时,奶奶的嫁妆用了好几辆马车。奶奶穿的丝绸衣服,用手一摸会刺啦刺啦地刮手。奶奶拜堂时,头一低,据说一块翡翠从衣领里滚了出来。后来有人问起奶奶的翡翠,奶奶说,哪里是翡翠?一块绿玛瑙,早就摔坏了。
在我五岁时爷爷就离世了,因此我的回忆大部分都是关于奶奶的。
在我记事起奶奶总喜欢戴一顶帽子,就跟《红楼梦》中刘姥姥戴的一样,无头顶巾,冬天是棉的,春秋是夹的。 却用同一个帽花,就是用黑色的棉布缝制成的圆圆的像一粒大纽扣一样,钉在帽子中间。她做针线活时总喜欢把针随手别在帽子一侧。
奶奶的海棠树在庭院的南墙边,旁边放一块大青石,奶奶喜欢在大青石上用棒槌捶打刚晾干的衣服,捶打后的粗布衣服板板正正,就像熨烫过一样,穿在身上周周正正,显得干净利索,拆洗过的被褥等,都要在大青石上捶打平整。
夏季奶奶就坐在大青石上做针线活,海棠树的绿荫洒在奶奶身上,她花白的头发闪着银光。
奶奶总是嫌弃伯父和父亲不够勤快,常常对他们说爷爷是怎样创家业的。奶奶说,五八年的时候,家里连铁门鼻都炼钢铁去了,家里没有任何值钱的的东西,只剩下这棵海棠树。堂屋和做饭的小屋用的土全是爷爷用筐子一筐一筐背来的,家业要自己创,没人给你们留下任何家产。
伯父有七个孩子,四男三女,几乎都是上完小学就不再上了,奶奶尤为不满:“你们是瞪眼瞎让孩子也瞪眼瞎?”
春天的时候,海棠树开花了,淡淡的红色,一团一团的,我和奶奶坐在树下,听奶奶教我背《三字经》。奶奶小时候太爷爷让她认字,奶奶学了不少字,也背了很多诗。奶奶在她所有的子孙中是最喜欢我的,因为我上学读书,放学后就在海棠树下写作业,这成为奶奶的自豪。
我和奶奶常常在海棠树下吃饭,印象最深的是吃窝窝头,但奶奶却把窝窝头做的很薄很劲道,奶奶还炸了辣椒,我和奶奶沾着辣椒吃,一边辣的不停的哈气,一边嚼着窝窝头,美味极了。
春去秋来,海棠树越长越粗了,有碗口那么粗,奶奶的背却越来越驼了,我也要去城里上学了,每次回到家,都看见奶奶在海棠树下忙活着,戴着她那顶黑色的帽子,帽子上有那粒永远的用黑棉布做的帽花。
在奶奶八十岁的时候,乡村规划开始了,要拓宽马路,新街道要在奶奶的庭院中穿过,海棠树碍事要伐掉,奶奶从来没有给伯父和父亲提过任何要求,这次她告诉他们说:给我画张相吧,就在海棠树下。
过了不到一年,奶奶也走了,走的时候她握着我的手,把她那顶帽子塞进我的手中,特别的捏了捏帽花。只说了两个字“拆洗”。
拆洗帽子时,我拆下那粒帽花,背面有隐隐的绿色从缝隙里投射出来,拆开一看,里面是圆圆的一粒带圆孔的翡翠,晶莹剔透,水润光滑。
海棠树和奶奶永远走了,我把翡翠用匣子收了起来,每逢过节,就拿出来放在奶奶像前,深深地祭拜。
现在,满目青山独苍翠,平端却添万点愁。我站在秋棠池边,那棵海棠树桩,总把我的思绪带向遥远,遥远。
本文链接:http://www.qwlworld.com/article/2018/861.html
文章类型:叙事性散文  人物  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