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艳丽
谁家椿树千层绿,片片绿叶照眼明。
春天来了,集市上当季蔬菜多了起来。一看到集市上码得整整齐齐的紫红色的香椿芽, 就会想起故乡的香椿树。
一到春天, 故乡的各种树木金陵十二钗般地光灿灿地亮相了。椿树的嫩芽虽然比不上桃李鲜艳的花朵,但它是故乡神祇一样的树, 家家户户的院落里都有,它的嫩芽长出后,像一片片紫红色的云,把整个小村庄都笼照在祥和的气氛中。
村前面有棵老椿树,不知道长了有多少年了,爷爷的爷爷小时候就在老椿树下玩耍过。村子里的人拿它当神一样供奉着。过年过节都要给它上供,系红布。 听家族的老者传说,老椿树是有灵性的,而且有求必应。谁家里有红白喜事,用盘子用碗,晚上就可以到老椿树下来借,第二天用完再还上就行了。也不知到了哪一辈,借的盘子和碗昧下了没有还,从此就再也借不出盘子和碗了。这件事让整个家族蒙上了耻辱,为此家族的长者规定以后无论做什么事都要讲信用,以求得老椿树的保佑。老椿树成了一个家族的信仰和图腾 。
到后来爷爷说日本鬼子扫荡时,本来要进村的,结果刚到村东头一看,整个村庄像一片沼泽,于是他们就绕道走了。爷爷说,这都是老椿树在保佑着我们。
故乡有拜椿树的风俗,尤其每年的正月十六,这天比大年初一还有趣,母亲说,正月十六百草灵,个个草上有灵性。这天早晨要起很早,天才蒙蒙亮,我就被母亲喊起来了,母亲拿着柴禾,提着素水饺、用粘面做的灯盏等,还有伯母婶婶堂姐她们,一起到十字路口去“跑明明,卖杂病”,在路口边点上柴火,边烤火嘴里还念念有词:烤烤腰不腰疼,烤烤头不头疼,全身都烤遍,把病卖给王罗锅……烤完后母亲把素水饺和灯盏倒进火堆里,烤一会儿再从火灰里扒出来,扒出来后黑不溜秋的,母亲说,糊饼烂面治百病,尤其正月十六烤过的,吃了更治病。
村头的路口边,一堆堆篝火在燃烧着,堪称乡村篝火节了。
重头戏是最后的拜椿树,母亲会把我和弟弟们带到村前的老椿树下拜椿树,不拜椿树个子长不高,因此那是我最盼望的事情。村里的小伙伴们也都来了,大家绕着椿树左转三圈、右转三圈,边转边说:“椿树爹椿树娘,你发粗来我发长;你发粗来当梁檩,我发长来穿衣裳。”转完再虔诚地给老椿树磕头。 磕完头回家后再给院子里的小椿树磕头。 那时候,人和大自然就这样亲密的依赖着,彼此忠诚。
家中院子里靠堂屋左侧的地方,有一棵碗口粗的香椿树,父亲说,椿树是百树之王,院子里栽椿树,孩子将来才会有出息。
一进入二月,椿树就悄悄发芽了,紫色的小芽芽刚露出尖尖,我就已经垂涎欲滴了。
在我的期盼中香椿芽终于可以采摘了,母亲能把香椿芽做成各种美食,香椿芽拌豆腐 、香椿芽炒鸡蛋、香椿芽面糊,炸香椿芽鱼等等。
最喜欢吃的还是香椿芽拌豆腐,嫩嫩的豆腐和切碎后紫红色的香椿芽拌在一起,白中隐红 , 再淋上麻油,吃起来满口清香,那股只有香椿芽才有的特殊香味真是人间极品。再就是做鸡蛋羹,把香椿芽切碎,然后把五六只鸡蛋磕在小瓷盆里,与香椿芽搅拌在一起,放上盐,再放入锅里蒸,蒸熟后用勺子把它们划开,划成小方块,然后浇上香油和醋,呵,吃起来鲜嫩爽口,别提有多美味了。康有为 的《咏香椿》可以为证:“山珍梗肥身无花,叶娇枝嫩多杈芽。长春不老汉王愿,食之竞月香齿颊。”
谷雨前母亲要把摘下的香椿芽全腌起来,这样可以吃多半年,尤其到了夏季割麦子的时候,全家人又忙又累,全仗着香椿芽佐餐呢!
后来我长大了去县城里上高中,父亲总会把母亲腌制好的香椿芽给我送到离家几十里的学校。他知道我离不开香椿芽。
在那时,香椿芽既是最美味的物质享受,又给了人最充实的精神愉悦。
夏季月光明亮的夜晚,人们喜欢来老椿树下乘凉,热闹非凡。溪水在村边潺潺流过,凉风阵阵吹来,舒爽无比。父亲舍不得休息,还要在椿树下就着月光编草苫,老椿树洒下斑驳的影子,投在他花白的头发上,像是结了一层霜。父亲编出的草苫光滑舒适,可坐可躺。母亲也用麦秸杆掐草辫,一晚上能弄满一拐。
家里日子越过越好了,村里老人说,这都是老椿树保佑的结果。
故乡的发展真是突飞猛进,终于到了一个关键的节点上了。
一个秋季的一天,有一伙人来村里考察了,他们在村前转来转去,围着老椿树指指点点比比划划,原来,要从这里修一条高速公路,正好穿过老椿树……
那一天,真是奇怪,成群的鸟儿在老椿树上空飞来飞去,一会儿落下一会儿飞起……
村里的人听说要刨掉老椿树,全村都沉浸在悲伤中。大家仿佛顿时没有了主心骨,不知该如何是好。
村里老人告诉考察队的人:这棵老椿树有几百年了,是一个村子的风水,动不得……
考察队临走时,对村委会的人说:“我们一定会慎重考虑的。”
两年后,一条崭新的高速公路修好了, 但是绕过了老椿树,从村北面斜伸过去了。老椿树依然在村前屹立着。
故乡的老椿树,图腾一样立在那里,神祇一样庇护着故乡,淳化着故乡的风水。
院子里的那棵香椿也快一人粗了,堂上椿萱雪满头,白发的母亲在树下忙碌着,父亲已不在了,每每看到那棵香椿树,就想起了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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