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东升
初读苏轼的《定风波·南海归赠王定国侍人寓娘》,是在县一中上学时期,当时只记住了“此心安处是吾乡”,并没有太深刻的领悟。历经多年人生风雨沉浮,如今再读,仿佛在读一段词史、一段三槐王氏的家史。苏轼这首词的原序说,王定国歌儿柔奴,姓宇文氏,眉目娟丽,善应对,定国南迁归,余问柔:“广南风土,应是不好?”,奴对曰“此心安处,便是吾乡”。苏轼感慨万千,遂即兴填词《定风波》,千古名句“此心安处是吾乡”遂流传于世。词里描述的主人翁王定国即王巩,寓娘是他的歌女,名宇文柔奴。王巩是莘县三槐王氏的代表人物。
王巩与苏轼
王巩(1048—1117)字定国,号介庵,自号清虚居士,莘县人,北宋著名诗人、画家。出身于官宦世家,祖父为太尉王旦,父亲为工部尚书王素。王巩历任扬州通判,宿州知州,仕右朝奉郎、后官止宗正寺丞。王巩年轻时,上书言事,多切时弊,为大臣吴充、冯京所器重。他一生勤于写作,著有《随手杂录》、《甲申杂记》、《闻见近录》、《王定国诗集》、《王定国文集》、《清虚杂著补阙》等书,是三槐王氏中唯一有著作流传至今的人。王巩是才子,对绘画颇有研究,诗也写得挺不错,与共同生活在一个朝代的苏轼是铁哥们。
苏轼是唐宋八大家之一,文学界顶尖人物,能被苏轼赏识的人不多,但王巩是一个。南宋罗大经云:“东坡于世家中得王定国,于宗室中得赵德麟,奖许不容口。”王巩的诗为苏轼所欣赏,张邦基也曾作过记述:“王定国持诗与东坡,东坡答书云:‘新诗篇篇皆奇,老拙此回真不及,穷人之具辄欲交割与公。’”由此可见,王巩被苏轼赏识是有史为证的。
宋神宗熙宁十年(1077年),苏轼由密州知州调任徐州知州。神宗元丰元年(1078年)八月在徐州城北门之上建造了黄楼。于九月九日重阳节,邀请各界名流到徐州黄楼聚会。作为苏轼的铁哥们,王巩自然也在被邀之列。王巩接受邀请后,先给苏轼寄来了一些自己写的诗。这可让苏轼心里没底了,苏轼担心王巩不来参加聚会,就写了《次韵答王定国》的诗,差人送给王巩,嘱咐王巩“愿君不废重九约”。
重阳节,王巩如约而至徐州,游泗水、登魋山,吹笛饮酒,乘月而归。苏轼在黄楼上招待王巩,说:“李太白死,世无此乐三百年矣!”苏轼与王巩饮酒赋诗十日。王巩想回家时,苏轼还是舍不得让他离开,恳切地挽留,劝其“相逢不用忙归去”。
神宗元丰二年(1079年),苏轼到湖州任知州,王巩专程去拜访。其间,王巩为了更好地承传家风家训,计划翻修在莘县的故居、重修“三槐堂”,特意请苏轼撰写一篇《三槐堂铭》,欲以传扬祖先的美好德行,并以此勉励王氏后人。苏轼概然应允,写下了《三槐堂铭并序》,成了三槐王氏家谱史的千古佳话。苏轼在《三槐堂铭并序》中追溯了王氏祖先王佑手植三槐的经过和期待,以及王佑子孙后代多有仁德贤能者的事实,说明王佑仁爱厚施、积善成德,因此才子孙多贤,福祚绵绵不绝,才以物显,人以文传,三槐堂之名声从此传遍华夏。
元丰二年(1079年)八月,时任湖州知州的苏轼因“乌台诗案”被捕。王巩也受到牵连而被处置。御史舒亶奏曰:“(苏轼)与王巩往还,漏泄禁中语,阴同货赂,密与宴游。”于是时任秘书省正字的王巩不久便被贬到宾州(今广西宾阳)去监督盐酒税。
王巩是“乌台诗案”案犯中被贬得最远、责罚最重的,可见,王巩的正直耿介为当朝奸谀权贵所不容的太甚了。王巩被贬宾州期间,一子死于任所,一子死于家,自己也几乎病死。苏轼给他写书信,一再表示因自己而无辜受牵连,让王巩遭受了那么多苦难,他感到很内疚、难过。苏轼劝王巩不要灰心,并建议他用“摩脚心法”对付瘴气,“每日饮少酒,调节饮食,常令胃气壮健。”
远在岭南宾州的王巩,并未埋怨苏轼,为了安慰他,常给他写信。王巩给苏轼的信中除了交流诗词书法绘画心得,还常大谈道家长生之术,说自己正在宾州修行。苏轼很喜欢广西的丹砂等特产,便从黄州致信王巩说:“桂砂如不难得,致十余两尤佳。”可见两人情谊之深厚。能被眼高于顶的大文豪苏轼厚爱,足以说明王巩在文学上的造诣堪为三槐王氏的代表人物。
宇文柔奴与“此心安处是吾乡”
王巩家中养了几个歌女,其中一位复姓宇文、名叫柔奴,眉清目秀、蕙质兰心,和王巩也最为亲近。王巩定案后,家奴、歌女纷纷散去,惟有柔奴一人愿意陪伴王巩共赴宾州。岭南的僻远、路途的艰辛宇文柔奴并非不知,但她毅然与王巩一同踏上了前往岭南的道路。从1079年12月到1083年10月,王巩与柔奴一起在宾州生活了五个年头。王巩在宾州泼墨吟诗,访古问道,柔奴则歌声相伴,温柔慰藉,催促奋发。
1083年,王巩奉旨北归,专门宴请苏轼。苏轼发现王巩虽遭此一贬,不但没有通常谪官那种仓皇落拓的容貌,还神色焕发更胜当年,性情更为豁达,不由疑惑:“定国坐坡累谪宾州,瘴烟窟里五年,面如红玉。”在逆境中,王巩精神不倒,技艺大进,著述不绝,“尤为坡所折服。”究竟是什么原因呢?王巩笑了笑,叫出柔奴为苏轼献歌。只见窈窕的柔奴轻抱琵琶,慢启朱唇,轻送歌声。苏东坡以前也见识过柔奴的才艺,如今觉得她的歌声更为甜美,容颜也更红润,宾州的水土真是养人啊!王巩告诉苏轼,这几年来多亏柔奴陪伴他在南疆僻岭的宾州度过了寂寞艰苦的岁月。苏轼试探地问柔奴:“岭南应是不好?”柔奴则顺口回答:“此心安处,便是吾乡。”没想到如此一个柔弱女子竟能脱口说出如此豁达之语,苏东坡对柔奴大为赞赏,立刻填词《定风波》一阕:
常羡人间琢玉郎,天教分付点酥娘。自作清歌传皓齿,风起,雪飞炎海变清凉。
万里归来颜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此曲传开后,“点酥娘”柔奴在京城的名声大噪!王巩与柔奴的宾州之恋也流传开来,成了坚贞爱情的千古佳话。
宇文柔奴不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在音律歌舞方面也有较高的造诣,而且她医术高明,同情社会底层弱者。柔奴的父亲是京城御医,因不给奸臣看病,被陷入狱,死在狱中,母亲经不住惊吓,也撒手人寰。年幼的柔奴被叔叔卖给“行院”,成了一名歌女艺人,相当于现在的歌手但地位较低。大约在她十六七岁时,一次陪行院的姐妹们去看病,被父亲的生前好友陈太医认出,陈太医喜出望外,就出钱上下打点,把柔奴从行院赎出,认作义女,柔奴就给陈太医打下手。柔奴很聪慧,喜欢读医书,将父亲留下的药方仔细研究,加上陈太医的亲自指导,柔奴很快学到一手精湛的医术,一些常见病很快能独自诊治,陈太医忙的时候,她就独自出诊,医术长进很快,加上容貌俊秀,性格善良,同情下层人,街坊四邻都很喜欢她。
柔奴转眼到了该嫁人的年龄,这时她的生活中闯入了擅长诗词绘画的著名的大诗人王巩,柔奴对他的正直品格和傲人的豪气所吸引,深深爱上了他,没有名分,做妾做侍女都行,就是跟定他啦。陈太医见柔奴爱的如此坚决,也无话可说,只有嘱咐王巩善待自己苦命的女儿,别让她受苦。王巩还真没让柔奴受苦,所以柔奴也很感激,在王巩落难之时毅然陪伴他走进岭南不毛之地,度过人生最凄楚的时光。
在去岭南的路上、在岭南与王巩苦乐与共的五年,宇文柔奴依靠纤纤素手,悬壶济世,亲自上山采药,以其精湛医术救治岭南百姓,百姓都很爱戴她,称她为“神医”。王巩与柔奴由水路离开宾州时,宾州百姓沿江数里夹岸相送,呼唤着“神医”、“活菩萨”,久久不愿离去 。在宾州期间,她不但以其医道惠济万民,德布岭南,而且与王巩患难与共,共同生育了三槐王氏又一代表人物王皋,为莘县三槐王氏做出了杰出贡献。
写到这里,不由的为三槐王氏有这样一位传奇女性而感叹,他的事迹放到今天会被评为“感动中国”年度人物的,我就以颁奖辞的语气对她做一下评价吧:
正史中的歌女,家谱中的续妾,却是百姓心中的“天使”。
一袭白衣,妙手回春,所到之处,瘟疫远遁。
他心里装着群众,却忘了自己也身处逆境。
为人民服务的人,随时皆可“心安”,随处“便是吾乡”。
她俯下身子对百姓望疾问苦,是百姓心中亭亭玉立的“活菩萨”。
感人事迹不入正史又何妨?人民不会忘记!
医者仁心,惠及万民,焉能不惠及子孙?
美哉柔奴,三槐之福;民之神医,贤妻良母;生子王皋,王氏翘楚;位列三公,三沙始祖。
王皋与三沙王氏
王皋(1081-1156)字子高,祖籍莘县人,生于岭南,王巩幼子。正史只说是续妾所生,并未直言其母是宇文柔奴,可能柔奴只是歌女,没有名分,只是生下王皋后才升为侍妾,因其歌女身份,正史不书情有可原,我们不必过于计较。据《三槐王氏世系》记载,柔奴就是王皋生母。王巩与柔奴从岭南北归后任宗正丞,后多次到地方任职,还做过朝奉郎。宋哲宗元符元年(1098年),对他的正直敢言来了个总算账,又被贬广西全州,放还后未再做官,晚年迁居高邮,是否死于此无从考证。
王皋小时候很聪明,喜欢读书,一表人才,深得父母喜爱,让仕途坎坷的王巩很欣慰,也提高了其母柔奴在家族的地位。王皋刻苦学习,逐渐成长为王家的青年才俊。北宋政和七年(1117年),被荐任少府监,不久升为殿中丞,后升为右谏议大夫、吏部郎中,兼开封知府。靖康之乱后,王皋携母举家南迁,为南宋开国元勋,因拥立康王赵构称帝、护送孟太后南渡有功,被高宗封为殿帅府太尉。后因平叛救驾、拥立高宗复位有大功,晋升柱国太傅,位列三公,准许子孙世袭。王皋公正直耿介不亚于其父王巩,因不满高宗重用主和派、与金人议和,偏安临安,陷害忠良,慨叹恢复中原无望,愤然解甲归田,归隐于吴越的山水之间,不复接受朝廷的召唤了。
王皋一生爱国,力主抗金,而且忠孝两全。在国难当头时能尽忠报国,两度护驾拥立高宗即位,为南宋的创立和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又不忘继承三槐世风,以优良传统教育后代,将世传《三槐王氏宗谱》及其刻本装车南运,赢得南宋文武官员无不叹服,并派儿子王铎拿着家谱去临安岳飞家中请为题词和作跋,岳飞阅后深为感动,激情写出《王氏宗谱跋》和“王氏世宝”的题词。王皋与岳飞的故事堪称三槐王氏家谱史上的又一千古佳话。岳飞题字后不久即被高宗和秦桧害死,但其墨宝随同三槐王氏家谱一道流传千古。
王皋归隐后与老母柔奴及妻儿落户苏州郊外狄扁,即今太平镇旺巷村。王皋与妻儿对老母殷勤孝敬,柔奴高寿而终。王皋辞官后与过去的战友、故交、同事断绝来往,穿着平民的衣服,泛舟碧溪,忘情山水,与农夫渔樵为伍,很少人知道他曾是三军总司令这样的高官。高宗念其有大功,多次召令他重新做官,他均以有病为由推辞。王皋活了76岁,终老于旺巷村。虽历经朝代更替、兵灾人祸,王皋墓至今保存完好,真是很幸运的事啊!王皋因正直敢言,为当朝权贵所不容,故正史无传。值得欣慰的是,王皋去世后,应他的三子王胤请求,南宋著名诗人范成大写了《子高公传》,记载在家谱中,总算为后人留下了比较详尽介绍他的史料。
王皋有三个儿子,都很有才能,他们的后人继承三槐家风,在苏州、昆山、无锡一代生息繁衍,家族壮大,形成三槐王氏南渡后的新支系“三沙王氏”。王皋长子王易移居昆山,被称为东沙支;次子王铎随王皋留居太平,被称为中沙支;三子王胤移居无锡,被称为西沙支。王皋是三槐王氏南渡后三沙王氏支系始祖。三沙王氏繁衍至今,已成三槐王氏的庞大支系之一。
再读《定风波》
如今,再读苏轼的《定风波·南海归赠王定国侍人寓娘》,似乎聆听到历史的厚重音符。若无柔娘唱和相随,苦乐与共,也许王巩与跟他一起到岭南的儿子一样客死他乡啦。出身卑微的柔娘以柔弱之躯、悲悯之心拉了一把深陷泥沼的王巩,拉出了一段词史千古佳话,拉出了三槐王氏的家族兴旺、枝繁叶茂。才貌俱佳有大德,子孙焉能不贤?
再读《定风波》,似乎柔奴就像陪伴在王巩身边的夏日荷花,她不但救治万民,也救治了三槐王氏。清歌妙音传皓齿,炎海为之清凉,纤纤秀指弹奏间,王巩的政治风波之苦灰飞烟灭。“神医”并不神秘,兼有道与德,谁能说弱女不能定风波?
再读《定风波》,似乎穿越到南宋初期的苏州狄扁的青石板巷,看到退休后的王皋搀扶着满头银发精神矍铄的宇文柔奴,问她还思念故土吗,柔奴依旧是穿透历史的那句名言——此心安处是吾乡。
本文链接:http://www.qwlworld.com/article/2018/943.html
文章类型:散文随笔  人物  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