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殷艳丽
夏日,绿色满窗,满室清凉。
每读你的文字,就好像看到你站在光阴最深处的一朵花上,你桃红色的旗袍和花儿几乎融为了一体。葱绿的底色愈加烘托出岁月的苍凉。惊世之才,终抵不过艰涩的命运。华丽的袍上,爬满了骚子,一语成谶,无限沧桑。
曾经的曾经,他说,愿现世安稳,岁月静好。曾经的曾经,你说,噢,你也在这里?
悲剧,就是把美一点一点撕碎了给人看。
只是,为什么要留这么多遗恨给后人?
这个夏季,张爱玲来过。
她依然穿那件瘦瘦的旗袍,眼神有些冷漠,童年的孤寂早已经给她的心灵涂上苍凉的底色。父亲抽大烟、纳小妾,四岁时母亲就远去英国。当时的情景让人心痛:“我母亲和我姑姑一同出洋去,上船的那天她伏在竹床上痛哭,绿衣绿裙上面钉有抽搐发光的小片子。佣人几次来催说已经到了时候了,她像是没听见,他们不敢开口了,把我推上前去,叫我说:‘婶婶,时候不早了。’她不理我,只是哭。她睡在那里像船舱的玻璃上反映的海,绿色的小薄片,然而有海洋的无穷尽的颠簸悲恸。”
幼小的心灵竟遭此摧残,骨肉分离之苦谁人能承受?正是该享受父母之爱的年龄,她只有孤寂和痛苦。人间的苦涩她过早地添尝了。
八岁时父亲的小妾走了,母亲终于从英国回来,奈何好景不长,父亲恶习不改,在她十岁时母亲与父亲离婚。不久母亲动身要去法国,临别时母亲来学校看她,她装作没有任何惜别的表示,等母亲出了校门,她在校园里隔着高大的松杉远远望着那关闭了的红铁门,眼泪奔涌而出,她在寒风中大声抽噎着,哭给自己看。
读到此处是一种怎样的撕心裂肺般的疼痛?一个人童年爱的缺失就像一枚完好的牙齿被虫子蛀了个洞,无论怎样也不能再生了。那种痛要多少时间才能自行退掉?
到她十七岁中学毕业,母亲回国。沪战发生,她为了躲避炮声在母亲处住了两个星期,回家后被父亲拳脚相加,囚禁在小屋里一个秋一个冬,她得了严重的伤寒,病得奄奄一息。自己的家忽然变得生疏了,像月光底下的黑影中现出青白的粉墙,片面的,癫狂的。后来,终于从家里逃了出来,投奔了姑姑张茂渊。孤苦无依的少女时期,姑姑承担了母亲的角色,是她寒冷岁月里唯一的庇护和港湾。
张爱玲的成长时期是灰色的,灰暗、孤寂、寒凉和痛苦浇灌了她的心灵。 她的身上承载的苦难都不缺少,只是缺少了爱。这就是后来她遇到胡兰成,为什么如飞蛾扑火般的爱上了他。
也许所有的一切皆是上苍的安排。“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地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
就这么恰好地遇上了胡兰成。
初相遇,她穿宝蓝绸袄裤,戴了嫩黄边框的眼镜,越显得脸儿像月亮。胡兰成说她是民国世界的临水照花人。
初相遇,情甚密,爱切切,情依依。桐花万里路,连朝语不息。同住同修,同缘同相,同见同知。夫妇如调琴瑟,胡兰成是从张爱玲那里才得以调弦正柱。
胡兰成每次从南京回上海一次,住上八九天,晨出夜归只看张爱玲,两人伴在房里,男的废了耕,女的废了织,连出去游玩都不想。“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攀条摘香花,言是欢气息”。
午后的好天气,两人就去马路上走走。“行走时香风细细,坐下时淹然百媚。”张爱玲穿一件桃红单旗袍,胡兰成喜欢看,她道:“桃红的颜色闻得见香气。”她穿那双绣花鞋子,是她去静安寺庙会买来的,鞋头连鞋帮绣有双凤,穿在脚上,线条非常柔和。胡兰成也喜欢。每从南京回来,张爱玲在房里总要穿这双鞋给他看。
有时晚饭后两人灯下玩,挨得很近,脸对脸看着。她的脸好像一朵开得满满的花,又好像一轮圆得满满的月亮。
张爱玲喜欢在房门外悄悄窥看胡兰成坐在房里。她写道:“他一人坐在沙发上,房里有金粉金沙深埋的宁静,外面风雨淋琅,漫山遍野都是今天。”
她多么爱胡兰成,为了他,她宁愿卑微到尘埃里。
夏天的一个傍晚,两人在阳台眺望红尘霭霭的上海,西边天上余辉未尽,有一道云隙处清森遥远。他对她说,时局要翻,来日大难。
终于,短短一年之后,抗战胜利,汉奸之名的胡兰成开始四处逃难。
那一年寒冬,她乘着火车,辗转千里去温州探望他。他竟然抱怨甚至恼怒:你怎么来了?还不快点回去!原来,胡兰成在逃难路上已有了新欢范秀美。临别,她告诉胡兰成:“我倘使不得不离开你,亦不致寻短见,亦不能再爱别人,我将只是萎谢了。
离开胡兰成那天,天下着雨,张爱玲一人撑着伞站在船舷边,对着滔滔黄浪,伫立着哭了许久,浩浩的江水成了她不尽的眼泪。
爱情如烟花般一灿即逝,曾经的诺言成为灰烬。许给她的今生今世,竟短得像眨一下眼睛。而这短短的一瞬,她需要用全部余生作为代价。
她的爱情,输给了岁月,输给了命运。除此,还能再说些什么?
张爱玲念惜胡兰成在逃亡途中,没有马上与他决绝,继续寄钱给他。一年半后给他写了一封诀别信,还附上三十万元供他逃难用。
因为爱过,所以慈悲。
包括后来她在美国和赖雅结婚,赖雅比她大十几岁。为了给他治病挣稿费,她写作写到眼睛流血……
从此之后,就像她自己说的,萎谢了。背井离乡,异国流浪,饮尽千般苦,受尽万般痛。
亲情,爱情,这是她最渴望拥有的,即便她风华绝代,又怎能奈何得了命运?命运给予她的一切,已是千疮百孔。
“我没赶上看见他们,所以跟他们的关系仅只是属于彼此,一种沉默的无条件的支持,看似无用,无效,却是我最需要的。他们只静静地躺在我的血液里,等我死的时候再死一次。我爱他们。”在她年老临终前一年写的《对照记》中,分明的看出,她爱她的家人啊,她无比需要她的家人。
而对于胡兰成,她高傲,冷艳,她虽然再也没有回头,虽然晚年的胡兰成给远在美国的她写信,她只字不回,但她在写了二十年之久的《小团圆》末尾写到:“青山上红棕色的小木屋,映著碧蓝的天,阳光下满地树影摇晃著,有好几个小孩在松林中出没,都是她的。之雍出现了,微笑著把她往木屋里拉。非常可笑,她忽然羞涩起来,两人的手臂拉成一条直线,就在这时候醒了。二十年前的影片,十年前的人。她醒来快乐了很久很久。”
文中的之雍就是胡兰成,她内心深处,还是他,只有他。还有,她还幻想有他们自己的家,有他们自己的孩子。这才是她所要的快乐。终其一生,都没有,再也没有。
一代才女,风华绝代,她的文字谁能忘记?她笔下的大上海,红尘暮霭,云影天光,无限风华,无尽的魅力和妖娆,这册卷轴,温润而惆怅,清凉而冷艳,并渗透着潸然泪光------它将永远悬挂在历史的长廊上,灿灿生光。
这个夏季,张爱玲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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