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徐可顺
那天,暖阳正好。用轮椅把老父亲从屋里推到阳台上晒太阳。爷俩平坐闲聊,话题多是我小时候的事儿。
老父亲用不太清澈、也没大有照射力目光看着我,摇摇头,说不记得了。
呵呵,老父亲说不记得了。我知道,并不是说他记忆力差了;相反,他一辈子经历的刻骨的事儿,与母亲一样,记得有鼻子有眼,絮叨的我都记住了;只是那时候为生计奔波,孩子生日娘满月、七大姑八大姨的事,他无暇挂在心上,而养家糊口,把孩子拉扯成人,才是他的心事。
这使我想起了与同龄朋友聊天的场景:朋友说,我爹妈根本不在乎我,更说不上关爱,竟不知道晚上生的我还是白天?我说是啊,我父母也只记住了我阴历生日,弟妹的生日就更不知道了。现在想来,这些都是情有可缘的。你想啊,在那个年代,说实在的,让你吃饱穿暖长大成人就很不容易了。这儿不妨作个换位思考,如今家里的汽车、冰箱、彩电以至房屋等大件家什,如果不留发票的话,十年后,谁还记得购买的日期呢?呵呵!所以,那时候,活下来,长成人,就是大人们心中的王道。而我们呢,刚刚朦胧入世, 脑子空空,两眼一放光,飞虫走蝇哪个不会留下沟回呢?
我现在依然笃定,小时候经历的事,一辈子忘不了。凡事经心嘛!
就说下午放学之后的晚饭吧,我们那里叫吃后晌饭。在早,家里有两棵枣树,一棵居院中心,一棵在院东南。靠西挨着饭屋的,是两棵大榆树,最西边是一棵香椿树,一棵酸石榴树,一棵甜石榴树。这些树儿,高低错落,树冠大小不一,夏天的时候,交叠的树叶,像一把把伞,把院子笼得青青绿绿,花阴凉地到处都是。我们一家人就常在那大榆树下吃饭。
那时候,农人家的晚饭是最有滋味、最有仪式感的。这大概是因为早饭讲究快,吃完了得赶快下地干活;中午饭呢,一般累了,就简单做点,稍打个盹还惦记着地里的庄稼,只有晚饭,吃得从容些。
天快黑的时候,母亲从坡里一到家,就开始做饭。我呢,就是当火头军,给母亲搭搭下手。
母亲一般是和面蒸窝窝头,或菜窝窝头。这时候我就跑到饭屋里,用火柴点着一把草或树叶,放在炉堂里,开始用拉风箱,随之往炉堂里放秫秸、麦穰或高粱茬、棒子茬,或是小树枝或树根;当然也有放炭的时候,但不多。这时母亲从屋里端来一薜子、小矮人式的窝窝头,放在热气腾腾的大锅上,盖上盖子,说,等上了大热气的时候,就去看看表,半个钟头就熟了。
好嘞!大热气,半个钟头!这是那时的主题词。
我往炉里添柴火,左手风箱,“咕哒、咕哒”,右手柴火,炉子越烧越旺,不到五分钟吧,白白的、一团团热气就从锅盖缝隙窜出来,整个蒸笼就像一个大馒头,似隐似现,烟火味加上蒸腾的湿热气,弄得我满头是汗,有时又呛得两眼直冒泪,还咳嗽。但习惯了,也就无什么大碍了。也就从那个时候起,学会了认钟表,七点一刻,七点半,差一刻八点,这是我常念叨的时间点,在当时的脑海中,它不光是时间刻度,更是笼里食物蒸熟了的标志。现在让我欣慰的是,当时课堂上还没学识钟表的时候,我在生活中就用上了。现在想想看,那时烟大、呛得睁不开眼,按说烧火是件苦差事,但那时候一点也不觉得苦,因为心中升腾着农食的醇香。
酝出生活的甘甜,芬芳苦乐年华,这,或许就是烟火的初衷与追求吧。
饭差不多熟了,我就找来条帚,在榆树下扫出一个三四平方米的小天地,周围零星散落的树叶围拱着,映衬着,这方天井显得格外夺目。舀几瓢水,均匀地洒在地上。由于地面晒了一天,是热的,这个时候,被凉水浸湿的热泥土,就一下子活跃起来,有的冒小泡泡,有的蒸出一团气来,这团微弱的气息,带着一种特有的泥土味,向四周扩散、向上蒸腾,农家的味道就初显了。现在回老家时,在青稞地里,有老乡锄地或拔草时,有时还能闻到这种泥土芳味,或许这就是地气吧。
当下活在城里,想常闻那地气,却有些难了,一来生活时空变了,水泥代替了泥土;二来习性沾了城市的味道,再回家乡,无论衣着、举止、话语,都与小时候的家景有异样,抑或变得陌生甚至有点生分。现在就想,若回家乡,还能造出小时候的那方天地吗,晚饭的氛围还能还原出来吗?不会了,不会了!一生辛劳的母亲,终去了另一处可以安歇的地方,八十岁的老父亲,也丢下摸了一辈子的锄把,身体不适,就跟儿女城里过活了。
就在这萦萦绕绕上升的地气中,我把一张圆桌搬过来,把小凳子,小杌子依次排开,高的,是父亲的,其次是母亲的;小椅子是我们姊妹三的。然后我就开始盛饭,第一碗放在爸爸的座位处,第二碗是母亲的,第三碗、第四碗是妹妹和弟弟的,最后一碗是我的,放在我的座位处。这时,由我,多是妹妹,或是弟弟,开始分筷子,一人一双,对着碗饭放下。
吃饭咯!我一喊,家人就围坐桌旁开始吃饭。记得那一次吃的面条。爸爸最喜欢吃面条,一天三顿饭都吃,也不烦。 因他喝得最快----我发现他吃面条根本不用嚼,像喝水一样往下灌。他一会就拿着空碗冲着我说,再盛一碗。我放下碗筷,赶紧盛上,递过去;母亲吃完了,我给母亲盛上递过去。就这样,由于我靠着饭锅近,盛饭也成了我的专利,当然,我也挺高兴,因为盛得稠薄、多少都有我说了算。呵呵,现在想起这些事来,觉得还挺有意思的。可就是因盛饭,我吃得最慢,那一次,我才吃了两碗,想盛第三饭的时候,锅里没有了,我竟怨得流出了泪,哽咽得头直往上顶。母亲就过来,摸着我的头,把她未吃完的半碗,倒给了我,说,下次多擀点。
现在想来,那时没冰箱,剩了的面条一过夜就酸,我至今还记得酸面条的滋味。转而又一想,如果我家现在五口人再坐一块吃饭,我是不是还会像小时候一样,顺次给父母弟妹盛饭呢……
聊起这些时,和煦斜阳射出金黄的光束,时空中万千微粒欢跃着,对面盛开的长寿花,光芒中更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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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