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九岁那年,我们家种了一大块红麻。收割红麻的那天早上,母亲用布包装了一包小麦,让我到离家七里远的小镇上去换烧饼,然后再到过了镇子三里路的姥姥家叫姥爷来帮忙。
那是我第一次独自出门,母亲一再嘱咐要小心,走路慢点别摔着,别弄洒了麦子。
我收拾妥当,背着布包里大约二三斤小麦就出发了。
可能是时间还早,路上行人稀少,大老远才会有个人在行走,也很少有骑车的。走到半路上,有一个老年人在后面赶上我,他看上去好像有七十岁的样子,个子挺高,留一撮山羊胡,胡子灰白色的。他笑咪咪地问我:小姑娘,你这是要去哪里呀。我如实告诉他了,他又问:你几岁了,上几年级呀。我说九岁上二年级,他哈哈大笑,说:九岁就上二年级了,以后长大了一定有出息,我那小孙子都十岁了,才上一年级来。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就给他笑笑,他走地快,超过我后又回过头说:小姑娘,上学要听老师的话,在家要听爹娘的话。我很高兴地答应他“噢”,然后一路上都感觉美滋滋的,因为有人说我长大了会有出息呀。
在一下坡处,我不小心被绊了一脚,人没有摔倒,但是小麦给巅出来了,想弯下腰去捏小麦,布包口一斜,洒得更多了。没办法,只好放下布包,蹲下来仔细拣,这样耽误了好大一会……
后来到了姥姥家,姥爷带我去换了烧饼,又多给我多买了几个把布包塞满。姥爷当时有事说明天会去帮忙,让我自己背烧饼回家。
几经周折,我回到家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好多在地里干活的人都回家来了,我家里的大门还是锁着的。邻居大娘看见我忙说,你回来了,你娘刚才还说你不见了,可能是走迷路找不到家了。我一听,眼泪差点掉下来了,我得赶紧跑到地里找到母亲,让她知道我回来了,免得继续担心。
进了地头,远远地看到母亲在忙碌,母亲也看到了我,我边跑边说:“姥爷今天有事,明天来,烧饼换来了。”母亲边听边走到我跟前,粗糙的手温柔地擦去我满脸的汗水,抚摸着我湿漉漉的头发,详细问了我一路上的情形,她说:“小麦洒了一点没大障,幸好那个长胡子的不是坏人。”母亲还说:“我就知道得有点事,要不,你早就回来了……”母亲人在地里劳作,心却是一直在跟着我的。在后来的日子里每当说起这事,母亲总是说:地里的活太紧,我从头天晚上就愁着怎么去换饭,就想着让你去,我觉得你一定能行。也是母亲这句话,一直鼓励我前行,在以后的生活中无论做什么事情,遇到什么困难,总是感觉有母亲慈爱的目光在注视着我……
也是小时候,有一天下午,我和二弟三弟正在院子玩耍,我爷爷从很远的地方回来,扑通一声扔到地上两双凉鞋,说:“小二小三一人一双。”于是我的两个弟弟欢呼雀跃地试鞋去了,我蹲在地上不敢抬头,生怕有人看到我。等他们两个试够了,我慢慢地起身朝屋里走去,母亲喊住了我,让我去帮着干什么活,我装着若无其事地去了。晚上,我憋不住给父亲说,三个小孩,我爷爷为什么只给他们两个买凉鞋呀,是因为我是女孩吗?父亲说“不会的",母亲忙说:"一定是你爷爷买鞋的时候没有女孩鞋了,你弟试鞋时,我看到你不高兴了,你想想你爷爷平时多疼你呀,有什么好吃的还不是都给你留着。"我也不敢多说什么了。
两天后我放学回到家,母亲拿出一双新凉鞋让我试,说是爷爷给我买的,我当时真是太不懂事了,说什么也不试,也不穿。母亲说:"你爷爷说了真的是那天没有女孩凉鞋了,这个是新到的货,比你弟弟的好看多了。"看我还是噘着嘴,母亲又说:”你看看和你一起玩的小玲小艳,不是都没有凉鞋穿吗,下地割草都赤脚丫,要是让玻璃碴给扎了,会淌血的……“母亲把凉鞋放在粮袋上好几天,后来,我还是穿了那双凉鞋,可是用小刀把凉鞋的底给割了一个口,母亲知道后很严厉地数落我一顿,说我太不懂事了,真不要可以退还给卖鞋的,还说我爷爷又不是欠我的鞋。我虽然委屈,但仔细想想母亲的话也很有道理,可能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我学会了感恩吧。
在母亲四十多岁那几年,一方面要做家务活,一方面要照顾我们姐弟三人,更重要的是田地里繁重的体力活也大都是母亲在做。父亲在村部帮忙,村大人多事杂,父亲过问家里的事少之又少。在我的记忆中,母亲不是在家里推磨、烙煎饼、收拾庭院,就是在田地里锄草、浇水,给禾苗施肥,偶尔闲一会,还要想着给我们缝缝补补。
那个时候,姥姥的哮喘病已经很严重了,经常是话说到一半就不停咳喘,感觉老是提不上气,每年冬天姥姥都得在被窝度过。屋内生炉子会呛到姥姥,不生炉子又太冷。姥姥病到后期,浑身肿的厉害,念叨着想吃苘米做的馒头,她听说苘米能消肿。那时候的苘已经不大面积种植了,只有一些野生的散长在地里,我的母亲就到田间地头收集苘包包,把苘包拨开,把里的苘籽磕出来,收集好多天才有一碗苘米,想去磨面坊磨成粉,人家嫌太少不给磨。母亲就自己用石窝子一遍一遍地砸,然后再一遍一遍地筛,最后终于手工磨成了细粉,然后掺一半白面粉蒸成馒头给姥姥送去。我们家离姥姥家大约十里路,母亲当时还不会骑自行车,每次去都是步行。姥姥吃着还没凉透的苘米馒头,不住地夸好吃。母亲说,刚蒸好时她尝了一口,有点酸涩很不好吃。后来,母亲又蒸了几次送去,每次回来都得歇上半天,还得加班把落下的活给赶上,但是母亲却很高兴,因为她满足了姥姥生命中最后的小愿望……
我的母亲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村妇女,她没有高深的学问,也没说过华丽的语言,可是她一生都在用实际行动影响着我,她是我人生中最好的老师,每当我遇到想不开的事情,遇到不好处理的问题时,我都想像着,若是母亲,她会怎么做,然后内心便释然了。
清明节到了,唯以此文外加一束鲜花寄托我对母亲的想念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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