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五十年代末,老百姓生活的主题不是挣钱,而是挣饭吃。那年我爹十六岁,已经和大人一样干活挣工分。要入冬了,生产队派人去临县的煤矿推炭,计一天工分,管一顿午饭。我爹报了名。
天刚蒙蒙亮,独轮车队就集合出发了。40多里路,紧走快赶,到煤矿时已经快中午了。装炭的空挡,每人分了三个馒头和一碗咸汤。馒头细长高挑,叫“高庄馒头”,听说最早源于一个叫高庄镇的地方。热乎乎的馒头,对整年吃不到白面甚至有时还要挨饿的人来说,简直就是山珍海味,闻闻味儿,都会流口水。三个馒头对干体力活的人来说,也就能吃个半饱,大家三口两口就吃光了,都不住地夸赞——“又香又劲道,岗好吃哩”。我爹只推说自己还不饿,喝完咸汤,悄悄把馒头包在棉袄里。
冬天太阳落山早,大家不敢耽搁,装好炭就返程了。独轮车装满炭,足有400多斤,袢绳绷得紧紧的,人们弓着腰,走着八字,目不斜视往前赶路。推独轮车既要有力气,还要有技巧,越是推重物,越得快走,慢了容易失去平衡。我爹说,那天推着独轮车,又累又饿,走到后来,脑子里除了回家,什么都没有了,只听见自己的喘气声,独轮车的吱嘎声,鞋在沙子路上的摩擦声,……
回到家,夜已经深了。我爹从棉袄里摸出那三个高庄馒头,兴冲冲地递给奶奶。“高庄馒头,中午剩下的。又香又劲道,杠好吃哩。”三个馒头,爷爷、奶奶、叔叔每人一个。我爹连喝了几碗粥,一头扎到床上睡着了。
后来,奶奶还是从邻居那里知道,推炭那天中午每人只发了三个馒头,我爹中午只喝了一碗咸汤,推着400多斤炭,走了40多里路。心疼得奶奶一边掉泪,一边数落。爹只说,自己年轻,以后的日子还长呢。
一晃,我爹已经快八十岁了。馒头,在今天变成了再普通不过的面食,普通得有些不受待见,人们更爱吃风味的花卷、油饼、小点心,煎饼都比它贵好几倍。有一天,偶然买到细长高挑的高庄馒头,听着那段如烟的往事,我默默嚼着馒头,尝出了其中的辛酸和香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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