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金艳
冯骥才先生说:“春天最先是闻到的。”的确,离开家乡愈久,愈习惯于踩在冬的尾巴上探寻春的气息。我时常站在冬天,想象并不遥远的春天,等待大自然改天换地的更迭:风光采采,恣意铺一场春的筵席;暖风习习,随手扯一缕春的香气。
我实在是喜爱这北国乡村的春,没有江南暮春“草长莺飞、杂花生树”的喧闹,不是吴越王“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的殷切,而是于料峭的寒风中静静梳妆打扮,然后在不经意一探头的瞬间让人掩口失言、满目惊喜--草木发芽,浓浓淡淡的绿;梧桐花开,深深浅浅的紫;风吹过,泛起泥土的清新;春雨淅淅沥沥,仿佛只需一场麦苗就长成了。
每当这个时候我的心情就格外雀跃,回老家都很勤快,回去央求母亲和我一起去田野里挖野菜。通常是在阳光晴好的午后,一手拖曳着篮子,一手挥舞着小铲子,催促着母亲奔向田野。先是荠菜,慢慢苦菜、蒲公英、婆婆丁一一冒了出来,还有一种我们俗称“酸不溜”的独特的野菜,现在几乎不见了。母亲总笑我如同挖稀世珍宝一般小心翼翼又迫不及待的样子,然后不停念叨早年那些缺吃少穿的苦日子,絮絮叨叨大半天后又会恍然大悟般地问我:“小时候带你来你总是老大不情愿的,现在日子好了,怎么还热上挖野菜了?”其实那时候年幼,对于贫穷并没有多大概念,也无法体谅母亲的辛劳和勤俭,只是每天和一群小伙伴满山遍野的疯跑着找寻春天的美味。记忆中春天最美的味道,首先便是茅针,我们那里叫做“谷荻”。每天放学后也不回家,三五成群跑到河坝去拔,每发现一根先是大声欢呼然后小心提出来,一根一根的积攒着和小伙伴比赛,最后才坐下来慢慢品尝;等到榆钱长出来,不管男孩女孩全都变成了爬树高手,蹭蹭蹭爬上去,找一处树杈稳稳的坐下来,捋一串塞进嘴巴里,直到吃饱才顺着树干溜下来;等到梧桐花开又花落,又另一番忙碌的景象:捡起掉落的,吮吸一下甜丝丝的花梗顶端,然后扔掉俯身捡起下一个,一个一个的小身影,如同跳跃在时间线谱上的音符,编奏出再也无法重现的乐谱。
母亲年纪大了,说一会便沉默着坐在田埂上,我亦停下来仰望着天空。我闻见泥土的清香,闻见花草的芬芳,闻见春天一切勃勃的生机,铺天盖地,满心满眼地透着暖意。踏着松软的泥土折得桃花三两枝,躲过滴滴答答抖落的水滴,在母亲的嗔怪下嬉笑着拿回家插在瓶子里,普普通通的玻璃瓶子配着简单的花枝却让整个屋子里充满了春天的色彩与馨香。
闲暇时总爱陪母亲去麦田里转悠,母亲常说仔细听你就可以听到麦苗拔节的声音,很清脆,那是麦子在长大的声音。第一次听到母亲这么说的时候我特别惊讶,讶异于不识字的母亲可以说出这样富有诗意的话语。后来我忽然意识到在母亲眼里,我和麦苗都是她的孩子,她操心着我们的成长,欣喜着我们的进步,渴望着我们的成熟。而等我们长大成熟后,又开始操心着我们的孩子。
女儿出生后,我又得以在母亲身边度过了一个悠闲的春天。开门听风,闭门闻雨,看着绿意一点一点爬满门前的槐树。天气好的时候母亲常抱着幼小的女儿去院子里晒太阳,一次我午睡醒来就看到这样一幅画面:午后的阳光透过槐树的缝隙斑驳地印在母亲和孩子身上,那么分明的青丝与白发,那么深刻的明亮与暗淡,孩子被逗弄得咯咯笑,母亲满是皱纹的脸上,绽放的都是春天的希望和富足,看得我热泪盈眶。我不得不承认:我们全身心依赖着的母亲,在一个又一个的春天里渐渐老去,她们老去的速度远远超出了我们的预料。
野菜挖回来,择去杂草黄叶,淘洗干净,母亲便会做出各色简单爽口的吃食:荠菜饺子、凉拌苦菜、蒸菜豆腐,婆婆丁晾干后用来煮水喝,可以消炎去火。母亲把大部分食材整理成耐储存的模式,大包小包塞满车子的每一处空隙。我坐进去,在女儿每次到姥姥家总是吃“草”的诧异与不满中缓缓离开老家,鼻翼永远充斥着春天的味道--也是母亲的味道。
我不知道母亲是否清楚,也不知道女儿什么时候能够理解,那满地里挖着野菜吃着野菜的我,只是爱上了春天的这份安静和希望,爱上了这份和家人在一起的悠闲和温暖时光。这样的话我从不曾说给母亲听,那样似乎太过矫情。在自己做了母亲之后我才更深刻体会到了母亲两个字的沉甸与厚重,才更开始懂得尊重母亲、爱护母亲。
我知道对我来讲,春天的味道,就是家乡的味道,就是母亲的味道。哪怕我成长如夏天的绿叶一样平凡,都永远是母亲春天般的希望。而我的母亲,卑微而勤劳、坚韧而乐观的母亲,就是我的整个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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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类型:抒情
 景物或游记
 
 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