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淑云
十二月三日,八十四岁的二娘走了,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回想一个多月前回家的时候,她还紧紧地握住我的手让我去她家吃饭,那份深厚的感情和她储满眼眶的泪水一样,丰沛而又饱满。没想到,再回家却是因为二娘的丧事,隔世的距离让这份亲情成为飘萍,从此再无所依。
二娘有五个孩子,三个儿子,两个女儿。三个哥哥都在村里生活,两个出嫁的姐姐,二姐嫁得稍远一些,离我们村有五六里地,不过一年至少能见几次面;大姐嫁得更近,离我们村有三里地,去她村的那条路也很顺,沿着河坝上的公路往西走三里地,和我们村一样,那个小村子也在河北岸。
只是姐夫是位军人,三十年前大姐随军去了沈阳,那个小村子也只是她的婆家,姐夫转业后,大姐和姐夫同在辽阳铁路局工作,他们一家四囗在那里安了家。
以前孩子小,舟车劳顿,来去不便,大姐难得回家一次,即便回来亦是来去匆匆,三五天的功夫。二娘也去那里小住,大姐来来回回接送二娘,我在县城上班,不经常回家,仅早年见过一两次,后来再没见过大姐。回想起来,大概有近三十年未曾见面。
近几年大姐回家较频繁,每次在家也住一段时间,听母亲说她已经退休,两个女儿都上了大学。
大姐大概也意识到二娘年迈,有生的日子不会很多,陪二娘的时间也显得弥足珍贵。前年夏天大姐在家住了一个多月,我们才有幸相见,这时候的大姐已亦过了知天命的年龄,两个女儿都已结婚生子。
隔着近三十年的距离,再见,姐妹之间血浓于水的亲情依旧如初。除了少时姐姐叫我“小胖子”的雅称再没有听到,除此之外,一切都没有变,彼此之间亦没有任何隔阂,像小时候那样她拉住我的手,似乎自己依然不曾长大过。吃饭时被迫分开,饭后两只手又不自觉缠缚在一起,那份亲密似乎从未缺席过。不仅如此,年少留刻在脑海中属于彼此的独特记忆一一呈现在眼前,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这世间唯有亲情大抵如此,永远不会被时间和距离隔断。跋山涉水,不远万里奔赴的那份执念,似乎早已成为身体的一部分,成为生命中穿梭往来的一种享受——父母在,家在,家门永远是敞开的。
父亲兄弟四人。对大娘我几乎没有印象,早年她与大伯带着三个儿子闯关东讨生活,多年的肺疾遇到关外的寒冬加重,去的头几年就死在了那里。
一九八五年,在关外生活了十多年的大伯想念故土,生命最后两年的光景是在我家的老房子里度过的。八七年病世,骨灰被大儿子背回关外,与大娘合葬在一起。与大娘家的三个儿子相对陌生,这么多年联系甚少,更谈不上交流,感情可谓淡薄。
尽管如此,在路上,每每听到东北口音,总会不自觉想起他们,想起七岁那年见过的大嫂,想起她好看的笑容和那张俊俏的脸上所洋溢的幸福。我记得大嫂当是只有她襁褓中的大女儿,她带着孩子在我家住了十多天。
听母亲讲,大爷家三个儿子中,二哥脾气不好,三哥老实,唯有大哥最让人心疼,一个大家庭都靠他支撑。然而,世间好物不坚摧,好人不长在,大哥在他回家奔丧的第二年去世。苦命的大嫂一直是我心中的牵挂,不知她现在过得怎么样,儿女们都结婚了没有。
大伯去世的那年,同年叔叔和父亲先后去世,相互没有落开一百天,这种惊恐的亡人方式,在村庄的历史上,乃至隶属的整个县的死亡史上尚属首例。整个家祖地动山摇,房倒屋塌,遭受前所未有的重创。我们大家都被这沉重的一击打得晕头转向,思维凝固,脚步停滞,宛若被悲痛的黏胶缠缚,很长时间都缓不过神来,眼泪如一条奔流的河水,呜咽着滚滚东去。
二伯七十二岁那年去世,是父亲他们去世之后十年之后的事。岁月多少还算有些仁慈,这十年期间家祖里儿娶女嫁都已完毕。二娘、母亲和婶婶三位饱经沧桑的老人,守着我们这些孙男娣女们过生活。
婶婶在二00九年去世,死得也很突然,中午吃饭的时候还好好的,午休之后意识模糊,之后再没有醒过来。婶婶家的儿女们,只有长我一岁的连姐远在北京,不常见面,其余的哥哥姐姐,基本一年能见几面。
家祖的长辈只剩下二娘和母亲两位古稀老人。
我家和二娘家离得很近,中间隔着一条路和一排房子,从我家门口到二娘家的门口也就三十米远。逢冬天回去的时候,每次都会看到她们俩和一群上了年纪的老人,坐在小马扎上晒太阳,不时亦有笑声被风传向四面八方。
夏天房屋遮挡着太阳形成巨大的阴影,是她们乘凉的好地方,七八个小马扎围成圆圈儿,太阳走半圈儿,她们一天中也跟着挪半圈,晚年光景的富足和安谧一一呈现在那一张张苍老的脸上。当然,亦有过一些不尽人意的凄凉和失落。
时光的无情如房屋长长的阴影儿,她们未曾幸免,均被挟裹其间,风一吹,猎猎起舞的满头银发莫不是几十年的沧桑染就。有时候也恨风,是它们把满头乌发吹白了,把那一双双曾经好看的大眼睛吹得浑浊不堪,还有那铿锵有力的大脚,如今已步履蹒跚。
每次回家,车拐过村前的那条路,远远地望见一群人坐在那里,虽然分辩不出二娘和母亲坐在哪个位置上,但心中的那份欢喜和踏实,早已不觉间融入与乡邻说话的语气中。儿时每次推开家门听到应答声产生的那份雀跃,好像又寻了来,偷偷潜藏在笑弯的眉毛和微翘的嘴角边。
老人在,家在,生命的来龙去脉亦是如此的清淅,像一条潺潺的溪流环绕身边,拔动生命琴弦的那一双双手亦显得格外利落,以至于家祖这条脉络上,整个生命的合弦没有任何杂音和任何的茫然失措。知道有两双眼睛看着我们,一个个循规蹈矩,目不旁视,认真地走自己的路,做自己的事,维护着家祖的荣耀。
说来惭愧,自己那么喜欢拍照,竟然没有拍一张母亲和二娘的合影。二娘在的时候,总觉得来日方长,什么都有机会,却忘了世事无常,二娘突然离世让这件事成为永久的遗憾。
埋葬完二娘,驱车回到村里,车上的人一一下来,关上车门准备回自己的家。大姐在离我十多米远的另一辆车上下来,正与身边的人说话,自然也没有听到我在叫她。
我将车熄了火,从车上下来,大概有人告诉她,大姐已转身朝我这边走来。
“这一别,又不知何年再见?”当这句话从嘴里说出来的时候,泪水已模糊了双眼,我与大姐紧紧拥抱在一起,呜呜的哭了起来。
人生犹如一座迷宫。老人健在的时候,迷宫的种种障碍都不叫障碍,儿女们无论散落何方,每隔一段时间,总是寻着那灯盏围聚。如今二娘不在了,谁还有灯塔般的魔力,收集这份四散的亲情?
拥着大姐,纵有千言万语,亦无从说起,只是任凭眼泪可劲地流淌,唯有如此,才能深切地感受到那份亲情的缺失和留给生命的悲痛。
我明白,从此以后,大姐便成了没有妈的孩子。
良久之后,大姐将我送到车上,帮我关上车门,驱车缓缓地离开。后视镜里,大姐红肿的眼睛令我心碎。我不敢再看下去,便加大油门,汽车很快离开村子,眼泪却依旧止不住地流。
我不敢想象,若干年后,没有了母亲,这个家,这个小小的村落,会以怎样的面貌呈现在我的面前。这份浓浓的亲情,难道真的随我们这些四散的儿女,成为散落天涯的飘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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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怀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