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往家里打电话,竟然是母亲接的,很是诧异,忙问:父亲呢?
因近年来母亲听力下降的厉害,不守在电话机旁,响铃几乎是听不到的,即便听到,一般也会赶紧把电话递给父亲,她生怕自己接起来因听不清而错过“大事”。今天不是父亲接电话,母亲也没有把电话交给父亲,真的是出乎意料之外。
当母亲告诉我,父亲在床上躺着,我的心里更是“咯噔”一下,惶惶不安起来。要知道,父亲的勤快可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一手拿着馒头另一手打扫庭院是父亲留给我的永不变更的画面!今天怎么可能享受“躺”的待遇呢?在我的一再追问下,母亲道出了实情,原来父亲最近腿疼的厉害,几乎不敢走路,不得不被迫躺在了床上。
我忙大声问:“去医院看了吗?”
母亲说:“我说了不听,你和他说吧。”随即把电话递给了父亲。
“去什么医院,上了岁数,腿疼胳膊疼是正常,不用担心,过几天就好了。”父亲大大咧咧的说。
的确,父亲的体质一向不错,尽管是七十多岁的人了,可岁月的沧桑仿佛一年年没在父亲身上留下明显的痕迹,而且说话的嗓门还是那样宏大。倒是母亲,老去的速度,的确令我害怕。
放下电话,心想:也许真如父亲所说,过几天就会好。故在随后几天,我就一直没在意这事。直到一周后的傍晚,我又电话询问,这次倒是父亲接的,可我清楚的听到从里面传来母亲急躁的抱怨声:“别硬撑了,咱明儿去医院看看吧……”
我的心猛的一沉,顾不得听电话里父亲的“强颜欢笑”,心已决定:明天一早回家!
说回就回,第二天一早坐上车,一路上根本无暇顾及欣赏沿途的风景,心,早已飞到了那个叫“家”的方向,并暗暗决定:以往都是来去匆匆,这次一定陪父母多住些日子,父亲的腿好不利索,我坚决不回!
途中,几次接到父亲的电话:“到哪儿了,约摸几点到家,我做饭……”
那一瞬间,我突然感觉:父亲在我心里的角色,从一个令人生畏的“暴君”,逐渐成为了一个唯唯诺诺、一心想讨别人喜欢的“孩子”,这角色的转换不禁让我感到了一种隐隐的悲伤。
记得从小,父亲在我心里是个特不受欢迎的人。缘由是他那动不动就火冒三丈的坏脾气,久而久之,让我怕而生怨,怨而生恨。
可就是这么一个“暴君”,自打我结婚以来,不知是离他远的缘故,还是他年纪大了,脾气磨没了,总之时常挂念我。在我实在抽不出时间回家去的日子,他老人家会千里迢迢的跑来看我,来我的小家住上几日,且忍受我从他那里继承来的坏脾气——任性。你是不知道,我可是咸了不吃,淡了不吃,起床晚了不吃,气不顺还不吃的角。
每次,总是父亲默默把我的碗接过去——就像我又回到了童年的时光,给我盛饭,夹菜,像对待幼儿一样的哄我。大概他心里边知道,自己“惯”出来的女儿,总是要还的吧。
一路上,脑子就这样不听使唤的在反复的回忆中运转不停。车,终于到站了。在晚风习习的秋风暮色里,透过车窗,我看到母亲来了,父亲却也跟了来,并正和母亲一同焦急地朝这边张望。
车慢慢减速,还未挺稳,父亲一马当先,仿佛知道这辆车上有我,拖拉着腿挪到门口扒着车门使劲往里探头看。
那一刻,我的眼泪夺眶而出。何曾想过,一向身体矫健、腿脚硬朗的父亲,一年不见,竟被岁月的风刀霜剑侵蚀的每走一步,都是如此艰难。直到现在,那一幕定格在脑海,每每想起都成了我难以咽下的痛楚。
记得小时候读安徒生童话,读到人鱼公主将鱼尾变成双腿,每走一步都是血刃上迤逦,那时只觉得凄美。今天看到父亲,完全没了当初的感觉,而是只想哭。泪眼模糊中看着车门口神情急切的父亲,心被揪的生疼生疼。
回到家,吃过晚饭,我就自告奋勇要给父亲做按摩,父亲说啥也不干,说我坐了一天的车,今晚要我早早休息,明天再说。
最后,还是拗不过我,被我嘟囔着,训斥着,他不得不乖乖躺下,让我按摩。
那一刻,是我四十多年来与父亲关系最亲密,最没有隔阂的开始。也是在那一刻,我忽然有了人到中年的忧虑,徒增出高堂明镜悲白发的悲哀,陡添了子欲养而亲不待的害怕,有了对父亲不愿直面的内疚与遗憾。
看着默默服从的父亲,真的感觉父亲老了,老的永不能再如年轻时暴跳如雷、吆五喝六了,老成了一个沉默的孩子,听话的孩子,柔软的孩子。
尽管一直以来,我都习惯用“钱”来表达关心,以示孝心。其实,背后的逻辑让我深深汗颜——因为花钱的事最简单,不需要费脑子,不需要付精力,更不需要付出时间,而对于年迈的双亲,他们最最需要的,岂是这些!想到此,我决意已定,一时半会,绝不回去。
接下来的几天,我天天为父亲做着按摩,不知是父亲的心里满足起了作用,还是按摩的效果,父亲的腿竟有了些许好转,敢慢慢的打弯了,这更加坚定了我多住些日子给予按摩治疗的信心。心想,也许用不上多久,父亲的腿就会完好如初。
可天有不测风云,出门在外,有时家里没消息,也许真就是最好的消息。
就在我回娘家第四天的午后,我爱人急火火的打来电话,说楼上暖气漏水,我家成了“水帘洞”!
这可如何是好?!
客厅里的布艺沙发、书房里的大量书籍、卧室里的衣物被褥,通通泡了汤!
父母急在心里,忧在脸上。一边撵我明天就走,一边反复叮嘱我:“回去把湿的东西晒晒,损失个一星半点,千万别和邻居计较,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有啥事,还是邻居!”
我一时没了主意,走,父亲的腿刚见好转,不走,那边的家怎么办?千里迢迢,来回折腾一次,谈何容易!
可在父母的一再强烈催促下,第二天一早,我不得不登上了返回的客车。一如既往,在我上车的转瞬间,我听到身后的母亲忍不住失声痛哭,我本能的把抬上车的一只脚刚要往下挪,回头就看见父亲直冲我摆手:“快走吧,即便你在家再住上一个月,走,你娘她还是会哭。”就在我楞在车台阶上的一刹那,后面的乘客推涌着我上了车。回头望向窗外,父母还在原地朝车这边张望。
稍一坐定,思绪回到十六年前,也就是在我远嫁他乡,离开父母的那一年。也是在这里,我立志要给他们全世界最好的一切。回首过往,十多年来的这份志向被一再拆分,为家庭,为丈夫孩子,而如今想给父母多一份陪伴都成了奢侈。想到这次来时的信誓旦旦又成了泡影,想到母亲的泪流,我禁不住的潸然泪下,为自己又一次负了世上最亲的人痛心不已!
有人说,人生就是一代代轮回的亏欠!果真,儿女才是这世上最大的负心人。我如是,我的孩子将来亦如是。
每每想到这些,心就有难以言状的悲哀。只愿在不远的一天,能放下一切,了无其牵挂的静静的陪在父母身边。能稍许还一些对父母的亏欠。更愿我的父亲母亲,一切安好。给儿留一点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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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