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淑云
一九九零年暮春时节,一天下午,我收到中国散文诗协会的邀请函,邀请我前去参加夏天在北京举办的散文诗笔会。
能收到散文诗笔会的邀请函,至少说明有一定的文字功底,有向散文诗写作和发展的潜力,并且亦颇得某位老师的赏识。若不然,像我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文学爱好者,即没有生花的妙笔,又没有斐然的文彩,这样的机会是万万轮不到的。
在这之前我曾向《诗刊》杂志社投过几首小诗,均石沉大海,与散文诗协会并没有任何交集。我猜想,大概是《诗刊》杂志社的编辑老师被我一年来的执着所感动,把我推荐给了散文诗协会,才有了这天上掉馅饼的机会。
那几天我幸奋得不知所以,似乎感觉到太阳的光芒全部落在我一个人身上,那颗小小的虚荣心也满得像水一样快溢出来了;亦好像在路上走着走着,海市蜃楼的美景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生命的海洋中。在那一瞬间,世界上再也没有什么艰难困苦,家庭变故带来的伤痛亦不复存在,所有流年岁月的失落亦都消失得无踪影儿。原本阴郁的天空突然不见了乌云,只有这一朵铮亮的携带梦想的彩云,在小镇上空不停地飘来移去,向世人炫耀着。
我感觉自己好像真的成了文学殿堂里的公主,着一袭华衣,倚在宫殿门口,像憧憬梦中的王子一样,期盼着那神圣而又美好时刻的到来。
然而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膨胀的幸福感像泡沫一样开始慢慢缩小。收到邀请函的第三天夜晚,大脑突然清醒,想起一桩之前没有想过的事情:我该拿哪些作品去参加笔会呢?
我找出存放诗稿的两本笔记本,从头到尾逐字逐句地反复阅读,像编辑一样一篇篇为自己审核,直到深夜一点多才从一百五十多首小诗中,选了十一首认为还算看得上眼的,在本子上标了记号,打算第二天晚上,将这十一首小诗再认真修改一下,然后把它们集中抄在一本笔记本上,带到笔会上去。
然而,当我再反复修改的时候,发现有三首小诗怎么改都不满意,寓意太过浅显,怎么改都达不到诗歌的高度。随后又发现两首,读完上段,再读下段时转折很突兀,有些云里雾里的感觉,立意也不是很明确。于是便放弃了这五首。改来改去,最后十一首小诗中只有两首算是自己最满意的。
原本以为一百五十多首小诗,至少有十首八首能像穿待干净且又漂亮可爱的孩子一样,可以拎出门去。可悲的是仅有两首,两首加在一起不过百余字,实在少得可怜。
接下来有十多天的时间,我都带着黑眼圈上班,内心深处就像被千万只蚂蚁啃噬,那份懊恼和沮丧简直无法描述。一时间,钟爱的小诗似乎成了语言的禁忌——再不愿提起。有关笔会的一切,别人提到也只是一笑了之,不愿意多说哪怕半个字。自卑感亦油然而生,仿佛先前一切幸福的感受都是自己意淫而来,是空穴来风,没有任何意义。
尽管如此,冷静下来之后,却又觉得这样难得的机会就这样放弃,内心依旧有些不甘。我忍不住看了看日历:离参加笔会的时间还有34天。
“34天,不算太短,如若思想的火花给力,不放过任何灵感造访的时机,应该能写出一些东西来。”我这样安慰并劝勉自己,打算用这34天的时间精心准备,给自己一个最好的交待。
然而,世间的事就是那么奇怪,当我全力以赴为这件事努力的时候,不知道是因为太紧张的原因,还是因为对这次笔会太过重视,在那些天里,一颗原本感受美好的心总是患得患失焦虑不安,脑瓜儿里是一片空白,无论怎样绞尽脑汁,无论如何放飞晴空一鹤的思绪,引入碧霄的诗情却依旧空空如也。宿舍里和工作的柜台及货架上,随处摆放的纸笔几乎都成了闲置品——基本上没动过。那些像鸟一儿经常在脑海里闪过的诗行似乎都远遁他乡,偶尔闪过鸟羽的光泽亦零零星星,很难排成流畅的诗行。
最后,离笔会的时间只剩下5天。
“去,还是不去?”我十分纠结。到了晚上,宿舍的同事回家了,我独自一个人坐在台灯下,铺开的稿纸依旧干干净净,未曾落墨,纽斯女神和她的儿女们似乎认定了我的庸俗难以驾驭诗歌的高雅,不肯留下诗歌的片羽于我。思来想去,我终于下定决心,放弃参加这次笔会的机会。
那一晚我写下:《小诗》想把你丢在匆忙的身后/却又伤心地为你惋惜/那份孤独和失落/实在难过 //回一回头,拉你一把/送你一片热情/圆我一个长梦/无论地老天荒/我们永相望//今生 我和你对坐而过/分分秒秒/共踏一片欢乐
我对自己说,我要《在夜晚吟唱》把黑夜当作白天/把荣誉看作平淡/无梦的夜晚笔尖触动/平凡的心跃入眼帘//没有比这更高雅的享受/没有比这更宁静的田园/在每一个很深很深的夜晚/信念像一朵飘动的白云/在心灵开启的窗前/随轻轻的风 旋转/时间和生命的永恒/美丽和丑陋的宣言//在城市的背后/在自己简陃的居室/在关上房门的那一瞬间/一颗不安的灵魂/已走得很远,很远......
开笔会的那天,我请了一天假去了一趟县城,在县新华书店泡了一上午,又在县城的书摊上呆了一中午,午饭也没顾得上吃,抱回六本名著、八本杂志,算做对自己的补偿。还记得在等公共汽车的时候,不时有同龄人问我买的什么书,也有人拿去一两本随意翻了翻又递过来。因为手中的书,亦引来不少探寻的目光。
表姐听说这件事的时候,笔会已过去了两个月。表姐替我惋惜,她套用纪伯伦的一句话对我说:“天堂就在那边,在那扇门后,在隔壁的房里,但是你把钥匙丢了。”之后叹了口气又说,“你有没有想过,放弃笔会的机会,就等于折断了飞翔的翅膀。”
很多年后想起这件事,觉得表姐的话不无道理。对一个年轻的文学爱好者来说,参加这样盛大的笔会,对自己的影响不可小视,心灵产生的震憾肯定是巨大的,多年来一心一意构建的文学殿堂,或许因了这个契机而具备雏形,发展到今天有可能取得不菲的成绩。不过,我并没有太多的遗憾。我想即便参加一次笔会,一脚踏上的也不一定是通往天堂的路。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生命中没有这样的一种体验,就有那样的一种经历,活在人世间注定要经历一番,哪一种经历都是独一无二的,都值得珍爱。
笔会虽没有去成,文学的种子却依旧被深深地埋在心里,依旧饱满如初。这么多年过去,工作之余我一直坚持着,码字依旧是我唯一的爱好。用文字记录一路走来的心情,并以此来慰藉心灵的荒凉,弥补人生路上的不完美,这是我最喜欢做的事。
忽然明白一件事:一个人用自己喜欢的方式愉悦自己,是这世间最快乐和幸福的事情,与是否参加笔会亦或是否中奖并没有太多的关系。回头再去看笔会这件事,它不过是人生路上一个小小的插曲,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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