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结完婚那阵,单位效益惨淡,差到了一连十个月没发工资,我又是双职工家庭,日子自然过得十分拮据。每月的房贷,一开始东借西凑还能撑着,后来实在没辙,就只能缓着,也顾不了不良记录之类的了。单位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我措手不及,偏偏这时老婆怀孕了。
一天老婆窃声窃语地说,同事胡姐说吃虾对胎儿好。虾儿属高蛋白食物,皮含钙,我当然知道是好东西。可想想房贷,再看看工资卡,一股无奈掺杂着内疚涌上心头。一点不假,兜里只剩下五块钱了!我翻出我们两个人的工资卡及一个用于还贷款的存折,三个折子上的余额一共45块钱!我又合计了一遍,没算错。我才想起我是银行学校的毕业生,读书的时候,练就了一手快速点钞的本领,只可惜没有钞票让我点,白费了。哎,一个大老爷们总不能拿三个存折取45块钱吧?此刻,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的滋味,我尝了个够。但这一切我是不愿让老婆知道的,她即便知道了也没有太多的办法,只能跟着我受怕,很多时候我宁可一个人独自扛。
这时家里的电话响了,是岳母打来的,她要和岳父一起来看望怀孕的老婆,说这是她老家的风俗,咋这么多的讲究?老婆老家郓城,及时雨宋江的老家,一个很仗义的地方。枣庄煤矿有很多济宁、菏泽地区的工人,岳父是替老换幼接的班。80年代末,为照顾这些操劳了大半辈子的煤矿工人,枣矿办了一批农转非,岳母就是那个时候来到枣庄的。
岳母,姓渠,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没上过一天学,养育了五个孩子。老婆排行老三,人都说逢三必拐,但我老婆很直率,大概遗传了岳母的基因。岳母个头不高,身材微胖,国字脸,一头短发,显得很利索。她性情温和、恬静,品行善良、耿正,是一个做事认真、果断的热心肠。岳母在农村生活了近四十年,许多地方的人情风俗她都懂,煤矿上外地的老乡又很多,谁家有个红白喜事都会去找岳母商量,让她做执事的总管,她定把事儿拾缀得有条有理,让各方都称意。时间一长,大家都管她叫“渠大姐”,她也不推脱,用她的话说,就是图个乐与邻里安宁。
听说他们要来,我请了半天假专在家候着。本来打算去车站接的,但二老坚持不让,他们说很长时间没来北马路了,想走走逛逛,看看老矿。我一遍遍在阳台上张望,终于,两位老人各自都提着满满的礼品出现在我的眼帘。岳母走起路来明显很吃力,她有脚疾,在农村务农时烙下的根。爬五楼,对于岳母来说是个不小的考验,或许是急于见到她的闺女,那天她一口气爬了上来,进家就呼呼喘粗气。我这个人就不擅与岳父交流,没三句话就会歇菜,往后的气氛开始凝固,甚至尴尬,很多时候干脆给他撂下一盒烟,一走了之。岳母只顾在卧室呵护闺女,客厅里只剩下我们爷俩,果不其然,空气很快进入冷凝状态。其实那会儿,我满脑子想的是午饭怎么解决?去哪儿借钱?毕竟兜里仅剩下可怜巴巴的五块钱。
我飞速地跑向单位,想赶在下班之前找到宋姨。宋姨,我的领导,一位和善的长者,常笑嘻嘻地对别人讲我是她的“干儿子”。我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她身上,她也一定会帮我的。我在她办公室支支吾吾说出“借钱”两个字时,极不堪的难为情让我羞愧难当,没办法了,只能这样。宋姨只说了句:“你等我十几分钟!”然后出门骑车飞快地回家。
那天正值浅秋季节,院子里高大法桐的叶子绿意尚浓,秋日的阳光落在上面像闪烁着柔和的梦,沙沙的树叶声响成欢送的舞曲,偶尔几声蝉鸣像极了助威的加油声,我知道这一切都是送给宋姨的——这个城市里,一个与我没有血缘关系又最关心我的人。在这凉飕飕的秋天里,我忽然感受到了春风一样的爱意,缓缓在我的心底流过。不大一会,宋姨回来了,一手提着两只烧鸡,另一只手拿着二百块钱。“儿,快回家吧,咱单位暂时是困难点,但人要争气!”她说得是那样的柔声细语,如同母亲一般,以至于我被瓷在原地,泪在眼里打转。那天,她不像个计生主任。
我在家门口的菜市场买了半斤最大个的青虾,拼上宋姨送来的烧鸡,总算对付了一顿午饭。一场令人担忧的难堪就此化解,老婆自然也高兴。席间岳母说了句话意味深长的话:“等孩出生了,你们日子就会好起来的!”可能是因为有了孩子,大人们才知道上进或承担责任的原因吧,我知道岳母是担心我会消沉下去,提醒我不要灰心。家里的几个孩子闹腾得太厉害,岳母放不下心,午餐刚过岳母就要起身回家。还是不让送,还是同样的理由,也好,遂老人的愿是不会错的。
三天后的一个晚上,老婆不小心打碎了放在茶几上的一个瓶子,冰糖撒了一地,茶几上多了一沓被折得十分方整的纸币,五百块钱!老婆问这是咋回事?我也愕然,老婆喃喃地说:“准是俺娘!”电话打了过去,电话里岳母示意老婆的声音小些,不出所料,那钱是这几个月来他们省吃俭用挤出来的,就这么多,岳母说不想让其他的孩子知道太多。我看见老婆眼里溢出了泪水,我愣在旁边茫然不知所措。
不久,又一个电话,刚生完产的老婆打给怀上二胎的大姐。“姐,咱娘去看你了吗?咱老家兴……”老婆嘟囔着,“哪有这样的风俗?!咱娘那是……”大姐自信地解着惑。我心里咯噔一下,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击中了。
多少年来,岳父岳母用善意谎言编织成的风俗,连同那五百块钱,还有宋姨那慈母般的话语,时常在我心底打转,一直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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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类型:叙事性散文  情感  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