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1978年春节,张渤海来地处伏牛山深腹的第二胶片厂找我们几个同学一起玩耍.那时候我们都已经毕业分配在河南省南阳地区,他在中原油田建设指挥部计划处工作,我在第二胶片厂人教处工作。
“欢迎中原油田的四位同学来我们伏牛山参观访问!”当我带着调侃的口吻说这句话的时候,张渤海很认真地对我说:“我可不是来参观访问的,我这次来是负有重要使命的。”负有使命这句话,我似乎听懂了,似乎在期盼着这句话,但是我不便追问,而是躲在一边和其他女生聊天。表面上很镇静,实际上心里的小鼓在咚咚地敲……
那天中午我请同学们吃饭,我和胡忠同学去食堂买饭菜给大家吃,说好了,我出饭票。那时候男生的饭票总是不够吃,我不能叫胡忠太破费。我给同学们买了红烧肉和炒青菜,主食是馒头。同学们那似乎都很穷,很少吃红烧肉,因此吃得很香。吃完午饭,张渤海说:“听说你们山里有一处瀑布,我提议咱们一起去看一看。”油田的四位同学都很赞成。二胶厂的同学们也不反对,于是,大家一起向瀑布走去。
伏牛山瀑布在离工厂五公里的地方,我们一边走一边聊天,我和亚茹姐走在一起,她无论说什么话题总要扯到我跟张渤海的关系上。她说:“咱们两个是乌兰察布长大的,也算是半个老乡,我跟你说句实在话,张渤海这个人不错,你不能错过去,错过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
我说:“是的,我已经错过了一个好人,就是我故乡的如意哥哥,人生的路是没有回程票的。这一次张渤海的事情,我决心不错过他,但是我们之间还隔着一层窗户纸,我却不知道如何能捅破这层窗户纸。”
亚茹姐说:“用不用我去和他当面说说,他和我一个科室,经常给我帮忙,我感觉,我的话他是能听进去的。再说,他和我们家林智还是好朋友呢。我们夫妇说的话,他一定会认真考虑的。”
我呵呵笑了,说:“谢谢你,不用啦,我会自己解决的。”
这时候,走在前面的同学大声喊:“瀑布小溪在这里,顺着小溪就可以到瀑布了,你们加油啊!”
我们加快了脚步,亚茹姐说:“好,我们赶紧走吧,说好了,用到姐姐的地方要告诉我一声。”
“好的。”我答应了一声就奔跑起来,因为我看见几个男生已经走到瀑布底下的深潭边上了,我想告诉他们那个深潭是有危险的。
可是我还是晚了一步,当我气喘吁吁地跑到深潭边上的时候,张渤海和缅昆同学已经爬上了瀑布边上的绝壁悬崖。我的心一下子提起来了,高声叫道:“你们两个冒险家,小心点!”
张渤海迅速爬上了绝壁悬崖,站在瀑布的最高端,对着我大声喊:“张飞燕,我爱你,嫁给我吧!!”
缅昆兄也替他大声呼喊:“张飞燕,嫁给张渤海吧!我可以见证你们的爱情和婚姻。”
当时我不知道自己是感动的,还是替他们后怕的,总之我的心咚咚跳着,脸烧得通红。赶紧大声呼喊:“张渤海,我答应你!你赶紧慢慢地下来,别冒险了!”
这时候亚茹姐姐和我拥抱在一起。张渤海和缅昆兄则从悬崖上慢慢地下来了。全体同学都为他们提心吊胆的。后来,我跟计划科的吴师傅说起这事,她说:“你们这些年轻人,真的太浪漫了,竟然跑到瀑布上去求婚,没想到会有危险吗?”
那次分别的时候,我们第一次握手了,当时我就感觉到那种男性的生物电流通过他的大手传遍了我的全身,使我感到非常幸福、非常激动。
分别以后我们两个几乎每一周都写两封信,他来一封信,我回一封信,那时候交通不方便,几乎每天上午我都要去收发室看看有没有我的来信。收发室的桑师傅很快发现了我在热恋,她看见中原油田的来信就赶紧藏起来,跟我要糖吃,不给糖吃就不给信看,害得我经常口袋里穿着糖果。这种被桑师傅“敲诈”的感觉真的很甜蜜。似乎是喜欢人家和我一起分享幸福的感觉,又好像要故意显摆一下自己的男友。
一天开完科务会,科长王洪贵问我:“小张,你们准备什么时候结婚呢?是打算你调到中原油田?还是男友调到我们工厂?”我一下子愣住了:这个最实质的问题,我和张渤海竟然没有讨论过。于是我问:“科长您看呢?我想听听您的意见。”这时候王洪贵科长笑了,说:“我的意见吗?是张渤海调到咱们这里来,咱们这里供应科正缺少人手呢!”
我沉默了,担心张渤海不愿意来伏牛山深处的工厂,工厂连年亏损,没有什么希望。我说:“科长,我想打个电话商量一个。”
在科长的同意下我第一次用了公家的电话办私事,给张渤海打了一个厂外电话。得到的答复是,张渤海愿意来我们第二胶片厂干推销员。于是乎,科长向干部科建议让我接替吴师傅的综合统计工作,吴师傅调到河南省化工厅工作。经过领导的帮忙,很快就下了调令。我高兴地带着调令和结婚证书去中原油田找张渤海,心中充满了欢乐。
2
腊月的伏牛山是一片冰雪的世界。山上的苍松翠柏好像英姿飒爽的士兵,个个披挂着银白色的盔甲,一条通往南阳古城的山路像一条巨龙奔腾而下。二胶厂的大客车沿着这雪后的盘山公路慢慢地从伏牛山深腹的总厂向南阳古城的分厂进发。司机师傅边开车边骂娘:“这他妈的鬼天气,还叫老子出车,真他妈的拿人命开玩笑。”
大客车里挤满了人,已是严重超载。可在这深山老林的雪天里,是没有交警值班的,愿意怎么行车,全凭感觉走。
在人满为患的大客车里,我坐在司机的后面最好的位置上,这不是因为我长相漂亮,也并非偶然所致,是因为我早就和司机打好招呼,给我留一个最靠前的位置。我有一头与众不同的褐黄色的头发(这里说明一下那个年代还不时髦染发,我的头发是纯天然的),由于我那假小子一样的性格和在人事处工作的特殊地位,使全车的乘客都感觉我与众不同。
我平时说话办事完全不像一个女孩子,却像一个敢说敢为的男子汉。因此人们背后都叫我假小子。
我对于大山一点也不陌生,我的家乡连这样一条盘山公路也没有。在我的记忆中,只有家乡的那条小河,河的源头是一股清澈的喷泉。此刻我坐在大客车里,透过车窗上的玻璃注视着伏牛山连绵起伏的山峦,注视着漫山遍野的雪,注视着群山之上那银装盔甲的苍松翠柏,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伟人毛泽东的诗句:“山舞银蛇,原驰腊象……”
3
此刻,我正盘算着如何去办理调动未婚夫的事情。我自从大学毕业被分配在这家地处伏牛山深腹的三线工厂,已经三年了。这三年当中,我不但在工作上一人顶三岗,而且在生活上敲定了一生的大事,那就是放弃了独身主义的志愿,选择了绝大多数中国妇女通常所走的路,嫁夫生子。这对于别人可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可对于我却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决定的。
在我小的时候,因为父亲挣钱少而抚养的人口多过着贫困的生活,每到开学的时候,同学们拿着钱交学费,我只能交免费条;每到过年的时候,同学们穿上新衣服来找我玩,我都借口说在家帮助父母做家务而回避和同学们凑在一起,原因只有一个:我没有新衣服,不愿意在和同学们的对比下显得寒酸。那时,我最羡慕的女人是铁路医院妇产科的刘大夫,一个独身的女人,她凭自己的医术拿着不低的工资收入,和母亲生活在一起,终身未嫁。我认为:那样活着才有尊严,才是孝敬母亲。我的母亲也经常教育我说:“看人家刘大夫,一个人挣钱养活老母亲,多么有能耐。”我想,我长大了也要做个有能耐的人,也要挣钱养活母亲。
可是当我被丘比特之剑射中的时候,我无法抵挡住爱情的强大攻势,终于选择了过结婚生子的普通人的生活道路。眼下我正怀揣着两样对我非常重要的东西,一件是我托朋友在板厂公社开出的结婚证书,因为所爱的人没有时间和我一起去结婚登记处走形式,我采用了这最省劲儿的办法,按说本人不去是不能开结婚证书的可是谁让我是人事处的呢,人事处的就是说别人不能办到的事情你就可以办到;另一件是将未婚夫调往二胶厂的调令。为了生活方便,也为了自己喜欢的工作,我和未婚夫商定结婚以后在地处伏牛山深腹的二胶厂生活,虽然山里条件差点,但总算有个安定的家,比起油田那种漂泊不定的生活来说,可以享受比较稳定的家庭生活。
常言道:“人逢喜事精神爽”。按说我此刻也该兴奋一下了,可我却是一个天生的悲观主义者,在我的内心深处有两个烦恼:一个是娘家本就贫困,再加上那几年父母亲为了二叔的事四处求人,钱自然花了不少,如果自己结婚路过娘家再去典礼,免不了又要给父母增加经济负担;二是自己虽然选择了婚姻,但对于这个婚姻的结果会怎样却心里没有底,这主要是自己的性格外向,爱交朋友,狐朋狗友一大推。而未婚夫性格内向,不善交友,不知结婚后会不会因此产生矛盾,影响婚姻质量。我心里没有底.另外,我这个人有一个致命的特点就是爱也极端,恨也极端。不知以后会不会因爱生恨,就像同事和她丈夫那样争吵一辈子。
刚想到这,汽车猛然刹车,全车的人都惊叹道:“哇!好险呀!”这才打断了我的思绪,我起身向窗外一看,原来是汽车司机为了躲避不懂交通规则的人,差一点冲下悬崖,幸亏司机师傅反应快,来了个急刹车,才避免了车毁人亡的事故。
司机对车上的人喊:“都下车吧,帮忙推车,没法走了。”我跟着众人下了车,一看汽车的左前轮已经腾空了,心想:“好悬啊!”可车上的人们却有说有笑,完全没有惧怕之意,他们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惊险场面。
伏牛山这地方的农民,出门讨生活就全凭着那个架子车,白天靠它帮人拉木材,晚上在架子车下面铺着被褥就地睡觉,走到哪儿就睡到哪儿,不管男女老少。二胶厂的职工就编了一句顺口溜:“伏牛山,两大怪,一床被子两头拽,十八岁的姑娘睡在外。”
这山里的农民见了汽车从不让路,有时还故意把架子车往路中间拉,嘴里嘀咕着:“恁神气,神气个啥,开个汽车就了不起?有本事从我身上压过去。”
经过一番大呼小叫的推车热身赛,总算可以继续前行了。我上了汽车,又回到了刚才的思绪上,我感到自己就像那汽车一样,正在从一个悬崖上走过,可惜自己没有像司机那样及时的刹住车,而是一头扎下了悬崖。不管今后的生活多么艰难,我必须忠实于今天的选择,把婚姻这列车开下去。用当时一句时髦的话说:“我用青春赌明天了”。
当时在我年轻的心中,夫妻间有两个原则:一是阶级斗争这个原则;二是男女关系这个原则。只要他不是阶级敌人,不乱搞男女关系,即使他对自己粗暴一点也是可以原谅的。我准备怀着一颗宽容的心走进婚姻殿堂。相信未来的丈夫在政治上和自己是持同样见解的,也相信自己选择的丈夫绝对是个正人君子,决不会在男女问题上有什么闪失,只是丈夫身上的那些个人习惯准包括抽烟、往地上弹烟灰等在我看来是不文明的种种小事令我担心。担心结婚以后我自己会为此而和他争吵。
我就这么不着边际地胡思乱想着来到了二胶厂驻南阳办事处。没顾上吃饭,就急匆匆地跑到了南阳油田办事处,欲搭乘拉设备的汽车去南阳油田计划处找我日思夜想的张渤海。说实在的,那时候正在热恋中,对张渤海的思念是很可以用朝思慕想这个词了。还好我的运气不错,打听到一辆大客车的司机,说他的车两点半将要出发,给油田钻井队送设备。于是,我草草啃了几口馒头,坐上了那辆大卡车。
那时侯人的心地都那么善良,为了把我送到指挥部办公大楼,司机绕了远道,这让我很感动,连连向司机师傅道谢。可那司机师傅说,再客气我把你送回南阳去,可见他的朴实.当我风风火火地跑到了三楼干部科的时候,干部科的门是锁着的,这是侯我才看了一下腕上的手表,已是下午五点半了,下班了,只好明天再来办理未婚夫调动的事了。
从外表上看,他和我正相反,他人高马大,皮肤黝黑,牙很白简直像个美国黑人,脸部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疤痕,眼睛虽然不小,也是双眼皮,但是由于高度近视而显得有些忧郁。他很少笑,让不认识的人感到有点吓人,其实他有一颗金子般的心。我们两个可以说是志向相同的,但是在处理具体问题的时候,往往会采取不同的方法和态度。这也让我很苦恼。在大学毕业的时候,如果申请去西藏,就可以火线入党。我决定报名去西藏,解决入党问题,他却说:“你神经病吗?就凭这一点,你也没有资格入党。”我只好服从组织分配,来到了偏僻山区的军工企业。
当他偶然抬头看见我风尘仆仆的样子,先是一愣,然后立刻大步跨过来,一把将我拥到怀里,急切地说:“你可来了,我这一天都心里慌慌的,什么也干不下去,你再不来,我都快要疯了。”他的声音在我听来就好象孙道临的朗诵一样富有磁性,叫我很是感动.但我嘴上却故意说:“算了吧!我进来半天了,你都在忙乎,根本没看见我,哪像个想我的样儿?”
“怎么样?调令带来了吗?”
“带来了,结婚证书和调令都办好了。”我说着,从随身携带的皮包里取出那红彤彤的结婚证书和调令给他看。他由于过度地兴奋,手里拿着这两样东西时候有点发颤地说"我们终于可以告别牛郎织女的生活啦!"
我在一旁欣赏着他那高兴的样子,突然想起我曾经拿着我们两人的生辰八字去找算命先生,那先生说:“你的丈夫虽然比你年长几岁,但却是个需要你精心呵护、多加宽容及原谅的人,因为他是一个既有激情,又妒忌心极强的人,这样的人需要一个宽宏大量的妻子。你是一匹心胸宽大的骏马,他是一只敏感多情的兔子。”
我感到算卦先生说的很对,特别是妒忌心强这一点,可准了。
上次我到油田来探望他,是伤心而归的。那天在招待所登记住宿的时候,一位陌生男子叫出了我的名字,并说明他曾去二胶厂人事处见过一面,我就与他闲聊了几句。他为此十分恼火,一把拉过我,没好声地吼道:“哪来的野男人,有那么多好说的,值得你这么感兴趣。”我深感自尊心受到了伤害,想起女友琼花就嫁了一个爱吃醋的男人,经常为这样一些小事吃醋,夫妻生活一点也不幸福。在那一瞬间我想到了过放弃,于是自己一个人跑到招待所,将自己锁在屋子里。
他也感到有些不妥,前来敲门给我道歉。我就是不开门,他说:“请原谅我这一次吧,以后坚决不说此类混帐话了。”我被他的甜言蜜语所打动了,心想:“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人?更何况他也是太爱我了。”于是原谅了他。
后来,我曾经给最尊敬的大学老师孙常宁通信时,谈到这件事,孙常宁老师也劝我不要苛求所爱的人十全十美,他说随着时间的推移夫妻就会相互理解,相互信任,由爱情加深为亲情。那时我虽然还不能深刻体会孙老师的话,但我相信孙老师说的不会有错。
在我心目中,孙常宁老师是我的精神之父,毕业三年中,我一直和孙常宁老师通信,这次决定结婚,第一个告诉孙常宁老师。前天,我收到了孙常宁老师从遥远的巴黎寄来的贺卡,贺卡上一个金发碧眼的小女孩非常讨人喜欢。
我想着这一切的一切,看着丈夫那高兴的样子,心里十分感慨。我相信只要两个人是相爱的,一切困难都能克服。
这时,计划处的几个同事吃完饭回来了,这几个单身汉就和张行健住在一个宿舍里,他们见到我都热情地打招呼,于是大家又闲聊了几句。当张行健想起吃饭时,已经过了晚饭时间,我们只好到外面的小饭馆里解决了。这一天,我真是太忙了,像打仗一样。
第二天刚上班,我就和张渤海一起来到油田干部处。干部处管调动的依处长和我在业务上有所往来,油田指挥部高层领导和依处长本人的子女,很多都是通过我的手,招进了二胶厂,并且都安排在比较舒适的工作岗位上,每天就是穿着白大褂和拖鞋,在恒温的条件下检查产品质量,这比起油田工人那种战酷暑斗严寒的工作环境,简直是太舒适了。因此,我的这次油田之行,都是一路绿灯。
当时,在年轻人中间非常流行这样一句话:“结婚是恋爱的坟墓,”我们的婚姻回事恋爱的坟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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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类型:叙事性散文  情感  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