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施永庆
作为一条老街,东流水街其实已经变成一个失去生命的标本。
我把目光转向这条曾经的老街,还是因为入夏以来连续的几场大雨。甘霖到处,如春风般复活了一株株水做的植物。而长得最高的月牙泉,在蘑菇形的假山周围,垂下万千条晶莹的枝条。它处泉水出露,就地成池、成井、成潭、成波,月牙泉则从假山石顶泻下,淅淅沥沥,成帘成瀑,在相机里定格。远观时,活脱脱一树三月里的水晶柳。泉城诸泉以此泉水位最高,月牙飞瀑景观出现之时,泉城诸泉早已百花齐放了。
让我陷入历史回望的,则是因为月牙泉北那块刻着"东流水街旧址"的假山石。石后刻着济南名士徐北文先生的《东流水街记》。随着作者简要的笔触,这条老街曾经的生命历程缓缓地展现出来。
依水而居本是人类文明的起点。在东流水街消失之前,它北起铜元局前街,南止估衣市街(今为共青团路东段),街西是众多的商铺,街东是西护城河。近千年的老街元朝时便已存在,那时它还有一个名字叫船巷。顾名思义,这是一条如江南水镇般可以行船的街巷。众多人家之间,古温泉、月芽泉、北洗钵泉、洗心泉、静水泉、回马泉、贤清泉、显明池等泉水竞相喷涌,形成一条条溪流,汇入护城河。面河而居,众帆摇落,船借水力,东流入海,一条前途多么辽阔的水路!
现在的老街,已经成为五龙潭公园的组成部分。依亭台水榭,可观泉池清澈幽静,锦鱼嬉戏,杨柳低垂,一幅醉人的江南画卷。如果时光回溯,人们可以看到过去的岁月中,无数文人墨客陶醉于东流水诸泉的情景。伊人馆、逯园、贤清园、罗家园、漪园,只要有泉水的生生不息,便有一座座园林的生灭诉说着人世的悲欢离合。
潭西泉北岸石壁上,明人"近水楼台"巨字石刻曾为朗园旧物,它倾听过清时学者周永年的读书声,目睹了王士祯撰写《游漪园记》,还看到了到此寻觅特色菊种时蒲松龄的惊喜:"朱门向西,绿水东流"、"扉临隘巷""槛鸟垂杨""入户之溪九曲",这不就是"家家泉水,户户垂杨"的描写吗!蒲松龄比老残提前了两百年道出了泉水人家的特色。
月牙泉东,一座名为《载誉归来》雕塑,将这条老街上"工匠"精神彰显得淋漓尽致。一位山羊胡子老先生举着手中的奖牌,笑眯眯地逗弄着两个踮脚伸手的童子。这就是当年创办与北京同仁堂、杭州胡庆余堂齐名的宏济堂药店的乐镜宇,1915年荣获巴拿马国际博览会金奖时,回到家中喜悦情景。我觉得,乐氏之所以能获奖,离不开从宋朝时就有的东流水畔阿胶产业的传承。东流水诸泉自有灵性,众多制胶人家苦心经营,再加上乐氏精益求精、大胆创新的"九昼夜提制法",方才成就了宏济堂"九天贡胶"的美名。而东流水阿胶产业的发展也带动其它民族工业的发展,先后有了各种现代工业。据1928年的调查,济南电灯公司、华兴造纸厂、丰年面粉厂、民安面粉厂、济南电气公司,地址均在东流水。
或许因为这儿产业工人众多,老街地形复杂,易于隐藏行迹,成立不久的中国共产党便在东流水街105号、当时的赵树堂阿胶庄楼上设立了山东省委。中共一大代表、山东党组织创始人王尽美与邓恩铭分别以小学教师和商人的身份,在这里从事革命活动。他们草拟文稿,油印报刊,发动工人运动,为中国革命留下了一段光辉的历史。目睹近代产业工人的艰辛生活,多才多艺的王尽美叹道:"无情最是东流水,日夜滔滔去不停。半是劳动血与泪,几人从此看分明。"曾经带给众多诗人清风明月般的东流水,在革命者的眼里,流淌的是旧时代的罪恶,寄托的是革命者"虽九死而犹未悔"的豪情。流水如镜,不同的年代里映照的是不同人心中的梦与远方。
我在月牙泉边停留,看着溪流流入西护城河,也看着溪边这座肃穆的小楼。小楼如同一座灯塔,在那段阴霾岁月里指引着众多的航船。也许因为这个原因,这座别致的建筑得以保存。与它所联系的那个年代里的智慧与创造,是否能在今天留传下来?恍惚间,我眼前仿佛出现了那条东流水街。街西一栋栋江南风格的小楼,青砖灰瓦、花脊翘檐、门板木窗,那是阿胶作坊和门市。街东则是清澈见底、杨柳依依的护城河。如今,护城河美景依旧,却少了那条人声鼎沸的老街。
好在,泉水还在,风景依然。人们从五龙潭码头下船,从花红柳绿间逍遥而来,在玉泉边接一壶甘甜的直饮水,自有一番简单的快乐。这也许是老街另一种形式的复活,虽然它少了那份人间烟火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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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类型:散文随笔  景物或游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