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赎过的原谅
人常说,善恶轮回,因果报应。说老实话,很长时间以来,我对这个佛家态度认识得不够。前些日子,发生的一件事,让我对这个问题有了一番顿悟。
去山亭谈个项目,待结束时已快五点了,我突然想起在山亭工作的同学,捎他一程,毕竟山亭到老城有几十公里山路,坐公交车还是会熬点时间。车刚停稳,同学正要上车,“嘭!”车的后面发出了一声闷响。“哎呦……碰瓷滴?”同学大叫,我赶紧推门下车,一个帅气的小伙迎了上来,“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小伙子歉意地赔着不是。看来不是碰瓷,谢天谢地。我看了看车,摩托车把后备箱顶了一个深深的坑,我有些心疼:“咋搞的?”“我没看见,太抱歉了!”小伙满脸无奈的苦笑。“哪个单位的?”我没好气,“翼云中学,我光想学生的成绩了,走神了。”我好像被他这句话戳到了什么,气突然消了大半:“你是老师?”“嗯!”小伙赶忙应着,“伤着了吗?”我问,“没有没有,要不你定个损吧,多少钱我赔,哥。”小伙很诚恳。“骑电车一定得注意安全!算了吧,花不了几个钱……”我像老师教育学生一样,“不行不行!我给你个联系方式。”小伙坚持留下姓名和电话,并承诺等我修完车,会把钱转过来。
车上,同学有些诧异:“你真不打算要钱?”“他是个老师……也不容易。”我淡淡说。我向他讲述了一个多年前发生的、一直闷在我心底的一件事。
七、八年前的一个早晨,我送儿子上学,返途经过兴安街街口。这个街口,路窄、人流量大,交通拥堵得要命,眼看着绿灯还有六七秒就将闪过,我下意识地加大了油门,街口是过来了!我正得意我聪明的选择时,前面的车因人流一下子停了下来,我慌忙刹车,“砰……砰!”一辆载人的、旧的不能再旧的摩托车磓上了我的车。
我那辆车,刚买来三、四个月,二十多万。看着崭新的车被撞了好几个坑,后灯也碎了,气不打一处来:“你长眼了吗?怎么骑的车?”我对着还躺在地上的那个男孩怒吼,女孩看样子没伤着,只是被惊吓得站在原地瑟瑟发抖。男孩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捂着胸口,可能被车把之类的东西咯了一下,“对不起!对不起!”男孩强忍着疼痛道歉。这应该是一对情侣,男孩面黄肌瘦,头发蓬松,脚上穿着一双拖鞋,陈旧衬衫的胸口部位还破了一个小洞。女孩穿着一条过时的连衣裙,腰间挂着一个旧布包,我注意到,她甚至没有穿袜子。看得出来,他们是来城里打工的农村人,日子过得应该很拮据。
突然间的事故,让原本拥挤的路口一下子被围堵的几乎比肩接憧,“赶快报警啊!”“打120!”“私聊吧!”“堵死了!”人群里传来不同的嘈杂声。“算了吧伙计,他们也没钱给你!”不知是谁说了声,“没钱就该撞我的车?”显然,我被这句话有些激怒了,冲着人群大喊:“等交警来处理吧。”那个女孩拽着男孩胳膊,喃喃地说:“你没事吧?咱怎么这么倒霉。”女孩眼里噙着泪水,抽搐了起来。男孩一直低着头,叹了口气:“哎!到底咋了?到底咋了?”交警很快得出了结论,摩托车负全责。我们把车挪到了路边,我打电话询问了4s店的朋友,修理费大概3000块钱左右。“3000多块钱?”我故意提高了嗓门,想让男孩听见。男孩或许被撞得不轻,喘着粗气,赶忙以祈求的眼神看着交警:“我没那么多钱,真没有!”男孩似乎在寻求帮助,看样子他把希望全寄托在交警的身上,也许让他害怕的,不光是我大喊大叫的样子,还有那3000块钱!这时女孩已经放声大哭了起来,看来已没办法控制。
两个交警把我们分别叫到了一边,做我工作的交警,无非说些男孩老实或者穷之类的话,还直夸我年轻有为,哼!与这件事有啥关系呢?后来那个男孩说,他银行存折里只有500块钱,是打算缴房租的。交警耐心地对我说:“兄弟,都不容易!你挣钱还相对容易点,500块钱!就这样吧,大家都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我感觉我被硬生生地裁决了,自认倒霉吧,心里虽有不悦。
“为富不仁的家伙!”行人中有人冲我喊叫,顿时羞辱感一下子涌遍全身。其实,我的车有保险,也能赔付些,看着眼前这两个生活得不易的情侣,我也生了恻隐之心。但人群中传来的那句话,深深地刺痛了我,再看看几乎崭新的车被撞成那个样子,不要钱真便宜了这个小子,要钱也是让他长个记性。就这样一个冲动、冒失的想法,让我赌气做出了一个愚蠢的决定。多年来,我对此懊悔不已,从此内心开始背负一个巨大的包袱,每次咀嚼,每次痛苦不堪。我时常感觉,那两双无助的眼睛在盯着我,那个人群中发出来的“为富不仁”的声音在怒斥着我,令我无法躲藏,也无处躲藏。
快下高速的时候,那位老师发来一条短信:非常抱歉!由于我的失误给您带来了损失和麻烦,待您定损完毕后,请联系此电话,见谅!冯一凡。
车子很快就越过了山亭,家乡葱郁的群山,弯曲的薛河,连同那片滚滚金黄的麦浪,似乎一直在静静地聆听着我的诉说。同学下车后,我透过车窗户,看见他突然向我举起右手,然后竖起了大拇指,我淡淡一笑,向他点了点头。真没想到,就这样一个很平常的午后,以这样一个方式,让我几乎一下子赎掉了多年来一直压在心口的过失,我顿时感觉轻松了许多。
感谢冯一凡,我给了你一个赎过的原谅,你帮我卸下了一个负担。
这个午后,让我浑身解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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