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物园》是最后收入《山水》的三篇文章之一,在写作风格上与其他十篇有所差异,或许是写作时间原因,文中多多少少透露出战争带来的某种焦虑色彩。文章中铺展了老猎人和他的三个平行世界,但作为主体本身的老猎人始终无法完全置身于任何一种世界之中。他是人类世界的“外人”,他的精神追求动物世界的自由和原始野性,而他的肉体却不得不囚禁于人类构建的物质世界。这种错位和挣扎也正体现了存在主义对冯至的深刻影响。
第一个世界是老猎人梦中存在的旷野和森林,它是完美的、乌托邦式的,存在于老人的照片和回忆中。这个世界中的老人还是一个健硕英勇的青年猎人,拥有无边的激情和勇气。动物也处于最自然的生长状态,人在其中和动物相对和谐,老人在猎杀动物的过程中获得快感和满足,从而确证自己的价值。但这样的世界只存在于过去,现实情况却是“他的身体不允许他,外边也绝不会给他送来一个这样的机会”,因此现实将老猎人和理想世界之间装上了牢笼。第二个世界是老人不得不存在的现实世界,这个世界中的动物和猎人都是受到束缚的。动物成为了园中的囚徒,他自己也无法融入“繁华的大街”和“新式的商店”。在动物园中的散步是他试图找回自己与从前的联系、获得真实存在价值的唯一方式。可以说,他在现实世界中是一个旁观者,随着动物被关进了动物园,老猎人也戴上了现代世界的枷锁。
这两个世界又是相辅相成、对立共生的。首先,文章中提到“Victoria regia, 孔雀,在我们这里是梦境,在那里却是真实。”老猎人的话将上述两个世界构成了对立:在现实世界中荒诞和虚无的东西,在理想的美好世界中却是真实存在。存在主义认为人的存在先于本质,即存在是人主体构建的产物,真实依赖于人的感知。《动物园》显示了冯至对于主体构建的世界和现实的物质世界何为真实存在的思考。其次,所谓的”现代世界“应该是老猎人的故乡,但在他心中”曾经消谢过他华年的那些地方反倒成为他所怀念的家乡。”这里又构建了一个故乡和远方的对立和错位。里尔克的《论山水》提出:“人画山水时,并不意味着是‘山水’,却是他自己;山水成为人的情感的寄托、人的欢悦、素朴与虔诚的比喻。”冯至深受里尔克影响,追求一切与人有关的,自己灵魂中的“山水”。广袤的草原和原始的森林存在于老猎人的灵魂中,是带有他个人情感和色彩的,也就成为他的“山水”。因此,他的“故乡”是旷野而非城市也就易于理解了,这也是冯至将这篇文章收入《山水》集的内在原因之一。
第三个世界具有反叛和抵抗的张力,是战争中被释放的动物世界,是回到了人类初生的原始世界,也是老猎人对现实世界挣扎的表达。战争打破了现实常规,将动物从笼子中解放出来,以一种轮回的形式展现了人与自然关系的变化过程。冯至对第三个世界的描写具有荒诞色彩,繁华的街道向原始状态转变,未开化的野性经验逐渐复苏,鲜明地表现了老人挣脱现实囚笼的主观愿望。当然,第三个世界中充斥的主观和荒诞色彩也可以让我们把它理解为老猎人主观构想的幻想世界。
在文章的最后,老猎人试图拿起枪,融入这个由战争开辟的世界。但此时的他却陷入了打猎的雄心壮志与日渐衰老的身体之间的矛盾,所以他终究无法融入。结尾写到,他四下一望,发现现实中居住的楼也被轰炸殆尽。在这时,现实世界和荒诞世界完全对老人关上了大门,彻底地将他困在三个可能的世界之外。从某些角度上来说,老猎人又何尝不是一个拼命挣扎而无济于事,最终困在整个世界构成的大动物园中的一个囚徒呢?
老猎人如此,众生亦然。这是冯至带给我们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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