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豫了很久,我终于举起了手中的锯子。
锯树的时候,我的心很沉重,因为我即将搬离生活了多年的老屋。老屋是一楼,有个小院。住进去之后,我便在院子里栽了一棵无花果。
据说无花果很有营养,因此我也花了很多心思在它上面。可是,因为我不懂得修剪,这棵无花果长得很疯,几年下来,它没有长成一棵树的形状,反而枝繁叶茂地发展成一丛蓬大的灌木,占据了小半个院落。最让我耿耿于怀的是,它结得果子多半被鸟啄了去。我真是佩服,鸟类探究果实的成熟程度竟然比人类还老道。于是,那时我便多了一个任务,就是和鸟儿展开比赛,看看谁能先获得一棵成熟的无花果!结果我处心积虑地每日窥探我的无花果树,紧紧地注意那个表皮即将由绿变成紫红的无花果,心想,再等一天,明天就熟透了,我就抢先下手摘给我的儿子吃。第二天兴冲冲赶到树下,谢天谢地,紫红紫红的还在!我怀着胜利的喜悦,小心翼翼地把树枝拉低。老天,你能想像当我看到果子的背面被可恶的鸟儿无情地啄了一个大洞地时候,我的心情是多么的糟糕!
没有让儿子吃到无花果,我觉得是对他的亏欠。我恨恨地在树下转圈,仰起头寻找复仇的目标,可是,敌人早已窃取了我的果实,逃之夭夭无影无踪了。我只好颓丧地把这颗被敌人破坏的果子丢弃,收拾好心情等着下一个回合的战斗。终于,在一个天还没亮、我有信心鸟儿绝对还没有醒来觅食的早晨,把一个果皮即将开裂的无花果沾沾自喜地捧在手里。哈哈,我心里乐开了花,这种喜悦不是因为收获,而是我似乎看到了鸟儿觊觎已久却无功而返的落败样子!但是,这种喜悦却因为果子没有熟透有些发涩而大打折扣。
几年的较量,我和鸟儿的争斗互有胜负。我承认,最后还是我输掉了比赛,因为我渐渐厌倦了这场战争。在这场人与自然的较量中我丝毫感觉不到快乐,于是我决定要退出了。不知听谁说无花果树的汁液能美容,妻子便取了几滴抹在脸上,结果起了一脸的疙瘩,好几天才消下去!于是,这棵无花果也到了寿终正寝的时候了,我把它连根刨起,换成了从老家移来的一棵小石榴。
石榴树终于没有辜负我的希望,不几年,就已经由弱不禁风的小树苗长成枝枝叶叶交相覆盖的真正意义上的树了。加上我自学来的修剪的功夫,它很快就用一个大大的树冠重新荫着了我的小院子。夏日的阳光透过繁密的碎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树影;鸟儿也不来啄食了,它们只是早早地飞来枝头跳跃、啁啾:拉开窗帘,仰在枕上,看它们时而警惕地摇着小脑袋,时而慵懒地整理自己的羽毛——我们之间开启了一段和谐快乐的时光。
石榴开花的季节,一树的小喇叭,质如绸缎艳如红莓,鼓涨如帆挤挤挨挨,蜜蜂闻讯而来,开始它们忙碌的生活。由于离窗很近,一些不安分的枝丫试图穿越窗玻璃挤进屋来,因为不能成功,只好在窗前凑成一团深深浅浅的绿,往里探头探脑;儿子写作业累了,就会用手中的铅笔隔着玻璃对着它们敲几下;尤其下雨的深夜,听着细雨打在树叶上的沙沙声入睡,竟至达到物我两忘的境界,这何尝不是一种最真的生命体验!
最喜莫过于享受劳动果实的时候了,左邻右舍同事朋友分一些,是一件很甜蜜的事情。妻子会把一个裂开嘴的大石榴掰开,剥满一个小碗,儿子用小勺送进嘴里,一口下去,鲜红的汁液会顺着嘴角流下来,这时妻子就会责备他慢些吃。
任何美好的事物也有它不好的一面。这些年我们时常被树上的一种叫做小老虎的东西蜇到,那种疼痛的滋味是很难形容的,而且要延续好几天;况且我也要搬家离开这里,没人管理,疯长的枝丫会越出墙头,影响了小区的美观,树上的小老虎也会对行人造成威胁。于是在经历了长时间的纠结之后,我决定对这棵曾经给我们家带来那么多美好时光的石榴树动手了。
一段美好的时光,一份难以割舍的情缘,在深入心底的锯子声中落下帷幕,成为永久的回忆……
别了,我的老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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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类型:散文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