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美食,对我而言,白面馍绝对排第一位了。平时和闺蜜们一起外出时,她们常开玩笑说:“给她带上俩蒸馍拿点咸菜就行!”我也附和说:“行!俺这人好养活!”
而我之所以视白面馍(当地叫蒸馍)为一等美食,还得从头说起:我70年代初期出生鲁西南一个普通的农民家庭。父亲迫于生计一直常年在河南做泥瓦工,一年最多回来三次,收麦,种麦,过年。一年下来在家不过一个多月时间。当时我家上有神经不大好、犯病时不光骂人还摔东西的爷爷,下有一帮最大不过十来岁、还不懂事的我们兄妹四个。一切全靠瘦弱娇小的母亲自己,困难的难以想象。
我依然记得有一次爷爷犯病了,他拿着白面馍往院子里的地上狠狠的摔着:是我们一直都想吃却吃不到的白面馍!他骂着、摔着......还说摔的是自己儿媳妇......结果骂声引来一院子来劝架或围观的邻居们......而我母亲只是带着年龄尚小的我坐在门外的小河边默默流泪。这是我记忆中母亲最早的一次流泪。
后来母亲对我说:本来我爷爷是在他几个儿子家轮流着过的,一家一个月。结果突然在一个冬天的早晨,天还没亮,我母亲还在楼着三哥睡觉(那时我还没出生呢),爷爷突然在门口叫门:“周三姐(我母亲姓周,排行老三),以后我就跟着你们过了,谁家都不去了!”母亲答说:“行,我家孩子多,又小,您不嫌受罪就行。”就这样我爷爷在我家一呆就是十四年,直到去世。
自我记事起,白面馍就一直是我爷爷的专供,我们一直吃玉米面饼或窝头。 只有到给爷爷做新蒸馍时,母亲才可能把我爷爷上次还没吃完的白面馍均匀的掰成四份给我们。
母亲分食物技术绝对一流,每次分的绝对的均匀。哪怕我最小,又是唯一的女孩,也不会多分一点。包括盛饭,除了我爷爷外,我们碗里的“好吃的”绝对一样多的。因为如果不均,就会引起我们几个的争闹!当时我大哥向着我,二哥和三哥一伙。在那个对食物充满欲望又都不让人省心的年龄,母亲没有父亲的威严,很多时候对我们束手无策,争闹是常有的事:我清楚记得甚至连平时吃饭用哪双筷子和碗我们都能争起来。为食物和干活的事哥哥之间打仗的情形也时有发生。(在分配够均匀的情况下,总有哥哥想多从其他人那里占点便宜或者想少干点活) 依稀记得有一次哥哥们不知为什么又打起来了,紧急中母亲为了拉开他们,不小心绊倒在地,家里的棕黑色瓷面盆也被摔的碎成了几块……母亲一边爬起来一边说着他们一边流泪......
但是,令外人不解的是:这么能闹的我们从来没有给爷爷要过一次白面馍,也从没有因父母给爷爷搞特殊化而向母亲闹过一次。这个原因只有我们家人自己知道:这是我家一直的习惯和原则。爷爷吃完有剩余的,母亲就给我们分着吃,没剩下我们就不吃,也从来不要。遗留下的只是满满的渴望:快些过年吧,那几天就能放开了吃白面馍了!
那时为了补贴家用,母亲还喂着鸡,鹅,猪,牛,羊......加上原有的十几亩地,母亲整天忙的不可开交。最小的我有时间也要割草、剁草、喂牛,烧火,甚至推地瓜干,为此还不只一次伤到手......爷爷则一直在自己的世界,常自言自语,和我们每个人都不交流,他除了吃饭就是自己去地里割草,常听见他骂人,具体为什么谁都不知道。村里人很多人---包括他的一些亲人,也怕他、怨他。而我自记事起从来从来没听母亲说过一句抱怨爷爷的话。针对爷爷 ,我印象最深的母亲说的最多的话就是:
“妮,去叫你爷爷吃饭去。”
“把你爷爷的碗端过去。”
“把你爷爷的馍送过去。”
......
由于父亲对工作的用心负责,技术全面又好,得到当地人的赏识,他收入也高了起来。我家的经济状况也一点点好转了。
手头宽裕点时,母亲也可以去几里外的地方赶集了,回来总会捎回来一大包水煎包:理所当然的大都是爷爷的,那时爷爷坐在家里固定的位置上,翘着二郎腿,很享受的样子......不过这个时候我是可以分得两个的。水煎包金黄酥脆的外皮拿到家已经软软贴在包子上了,但是依然很香。猪肉粉条的馅料伴随着五香粉的香味,真的美味之极!
这期间父亲每每从外地回来,都会带好吃的了。什么大金果呀,面包呀,柿子饼呀,糖块呀什么的。那是我儿时最盼望的时刻之一了。因为除了爷爷的,我自己也能分到一些了,就不舍得吃,留着、藏着,总想能多回味几天。而三哥总是三下五除二就吃完了,就只能看着爷爷吃,看着我在那里炫耀了。为此,多年后我三哥还开玩笑说父母太残忍,让孩子看着也不给吃,眼里只有老人。
忘不了大金果的味道,它是一种吃起来又香又酥,甜的让人觉得刺激又过瘾的点心,咬一口感觉一下子能甜到嗓子眼......它圆柱形状,两头圆圆的,中间竟空空的,油炸过的表皮微微发黄,外面粘满了白糖,胖乎乎的看着就诱人的很!
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父亲也成了我们当地比较有影响力的包工头,我家日子也好起来了。但是爷爷却离我们而去了。为此母亲常嘟囔,满满的尽是遗憾:现在不缺吃不缺穿,要啥有啥,你爷爷你老娘(我们当地称姥姥为老娘)他们要是活到现在就享福了!(我老娘去世的更早,她的最后七年也是在我家度过的)
昨天看电视注意到,改革开放已经四十年了。中国变化之大世界为之惊叹。而具体到我家来说,儿时的美食现在早就是孩子平时司空见惯甚至都瞧不上眼的食物了,大金果也成了被警告不能多吃的高油高糖的垃圾食品。但是一想起它们,触动自己的除了儿时一直向往的美食的味道,更有母亲对待爷爷十四年如一日的态度。现在操劳了一生的父母自己也老了,他们一起聊天时父亲对母亲说过一句话:“如果我走在你前面就罢了,如果我走在你后面,我一定给你立个贤孝碑。” 而母亲也对父亲说:“你当年待你大娘不也一样么?”(当地称岳母为大娘)
现在我家一直有一个无需提醒的习惯:无论是我哥嫂待我父母还是我待公婆,还是侄子们待他们爷爷奶奶,吃饭只要稍微换个花样,无论是包饺子还是做鱼做肉,甚至蒸个青菜,都会盛出第一碗来,先给老人送来;逢年过节或者外出回家,都会给老人带“好吃的”回来。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在我家,美食只是一个载体,而尊老、敬老、爱老则是习惯,这习惯也让我在婆家尝尽甜头:真正体会到让老人快乐,自己更快乐。我相信以后无论在哪里,只要是我们家的子孙后代,都会把父母的习惯代代相传下去的……感恩父母,感恩祖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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