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 运
文/王东升
我的童年时光是在家乡度过的,那时,家乡是多么宁静祥和,宛如一曲悠远的歌。
早晨,每到学生快放学的时候,家家烟囱里都升起袅袅炊烟,在阳光照射下宛若东来的紫气,如丝如缕,家乡便笼罩在仙气里。黄昏,太阳落到棒子地的西面,我坐在驴车子上,父亲赶着车,听着驴子高声哼叫着向村里走去,周围一片暮色苍茫。
三四岁时,我经常和邻家小二妮一块玩,一见到大豁子爷,就想笑话他,有一次,我俩走到他面前,背着手问:“大爷爷,你那嘴是小刀剌的不?”大豁子爷急了,拿着拾粪的铲子要打我们,我俩小腿紧蹬,啊啊大叫,小二妮还是吓哭啦。二妮的娘可不愿意大豁子爷了,吵他:“死大豁子,你看看这小孩才多大,小孩说你能死喽你?再不老实,把你下嘴片子撕烂。”大豁子爷生性老实又加上嘴不兜风,说不清楚,引得大伙一阵哄笑,嘟囔着走啦。小二妮的娘搬出豆神坛子,叨几瓣蒜让我们压压惊,就埋怨母亲“您二小忒捣蛋”,母亲笑着说:“小孩捣蛋点不是毛病”。
其实捣蛋的事贯穿了我的童年,入学之前,我经常和东旭、小二叔如达等小伙伴一块到家西地里割草,用自制的独轮小推车推着,比粪箕子装的多,还轻巧,而且割草之余还有福利,那就是挖一个地窑子,扒几块红薯,拾点柴禾,大火烧,然后把红薯扔到火里,感觉火候差不多,把地窑子跺塌,闷上半小时就熟。然后我们吃的满脸黝黑,弄得自己像个小包公。
上小学之前我们没少溜了能吃的东西,除了不偷鸡摸狗,溜庄稼溜苹果的事快干全了。有一次,我们溜生产队里种的茄子,我走错路,直接爬到看园的棚子边上,看园的是我的老姑爷爷,老姑爷爷是我老爷爷的妹夫,在我家下户。他笑着说:“二小,你还用溜啊,揪几个走吧。”我就回家把茄子交给母亲,说:“不是偷的,老姑爷爷给的。”母亲就把茄子切切,在锅里炖炖,加点豆神,就是这顿饭的菜。
我的童年就这样快乐的过去了,可是快乐是我们的,母亲却一点也不快乐,从我记事起,就没见母亲笑过。每次抱着我回娘家,总是哭上半路子,有时我就安慰母亲:“娘,别哭啦,我长大了,让你过好日子行不?”母亲就抱紧我,不再哭啦。
我记事后,由于家庭矛盾的原因,父母生了一场大气,给我的心灵留下了很深的阴影,喝了酒后的父亲谁也不认,要烧了屋子,叔叔大爷们劝他,就是不听,父亲挥舞着洋油瓶子,瓶子的铁条鼻正好挂了我的眉头,鲜血直流。父亲第二天就消失啦,捎信来,在山西临汾烧砖窑上干活。母亲拉扯着我们哥俩,很是辛苦。两年后,父亲捎信来想回家,母亲没阻拦。有一天傍晚,母亲说:“二小,把你爹接回来吧,他在外面站着来。”我走出家门,看见父亲扶着枣树,看着家门,迈不开步,我就拉着他的手,说:“回家吧,都等着你嘞。”叔叔大爷都来劝,父母总算和好了。
父亲不在家的这两年,我得了一场大病,严重痢疾,骨瘦如柴,严重缺血。记得那天,我嘴角咕噜沫,直翻白眼。村里的赤脚医生四爷爷一声令下:"不好,抓紧去医院,”叔叔大爷们用自行车带着地排车,把我送到王庄集医院。刚出村,电闪雷鸣、瓢泼大雨,土路的泥泞艰难之状可想而知,母亲一路上喊着我,怕我睡下不醒。医生问母亲有几个孩子,母亲预知到病情的严重,求医生有一点希望也要救活二小,医生说输血费用大,母亲就说她的血型可以输,就这样,医生本着试试看的想法,把母亲的血液二次的输入我的身体,竟然奇迹般的康复,医生们都说我命大,其实,我清楚,是母亲给了我第二次生命。
也许我输了母亲的血液,加重遗传了母亲的智力和志气,从一年级起,学习就很好,成了母亲的骄傲。村里人都说,我家要出两个大学生,因为大哥的学习成绩比我好。而且,我与其他孩子不同的地方,喜欢看书,十岁前,已经把爷爷的长篇小说看了多部,印象最深的是《哪咤传奇》、《孙膑庞涓演义》、《少西唐演义》、《赵匡胤演义》等书,心中有了最原始的朦胧的文学梦。
母亲是个文化人,很心强,但是在娘家时就没过好日子,嫁给父亲后,比在娘家时境遇还差,父亲智力一般,经常打她,母亲也想过一走了之,但是一想到两个孩子没娘不好过,还是忍着走一步说一步吧!她就把过好日子的希望寄托在我们身上,节衣缩食,供我们上学。我记事后,母亲经常算命,看看她什么时候转运,我十岁时的那次算命成了她的精神支撑。
在我十岁时,大致上小学四年级,有一天,放学回来,母亲很高兴,告诉我,家里来了个瞎婆婆要给她算命,母亲就把她和父亲和我哥、我、我妹妹的生辰八字都告诉了瞎婆婆。瞎婆婆就依据生辰八字开始按卦语说着母亲的命运:“你自幼命里多灾难,父母不疼公婆嫌,转运转到五十上,交运交到东南山,说的是你的命苦,离了苦海,又进火坑,但天神不会让你一直受苦,让你五十转运。”母亲就问东南山在哪里?瞎婆婆说:“别急,且听我慢慢讲,你的丈夫的命是妻儿要求难应许,出离家乡做散人,要饭的命。”停了一下接着说“你大儿子的命是怀里揣着杀人刀,按下葫芦起来瓢,说的是你大儿一生不少生事,让你操不完的心。”母亲听到此处,已经非常佩服这个明眼人,有些算命的人是眼瞎心明啊!
母亲让瞎婆婆接着说,瞎婆婆说:“你二儿命中注定是贵人,泰山童子下凡尘,少年受尽寒窗苦,手拿元宝奉双亲,说的是你二儿自幼好学,听你的话,而且吃官饭穿官衣,财运很好,福禄一生,你转运就靠二儿了。”母亲大喜,就问童子不是养不大吗?瞎婆婆说:“实不相瞒,这是泰山奶奶看你受的苦太多了,赐给你一个儿子,帮你脱离苦海,不再半路收回了。”母亲又问:“二儿是干什么的?”瞎婆婆说:“是泰山奶奶手下的善财童子。”母亲问是当会计的?瞎婆婆点了点头,接着说:“你闺女的命不用算了,也是个在外工作有工资的人”。母亲如经点化了一般,非常高兴,对瞎婆婆说:“只要活着有奔头就好。”给了她卦钱,瞎婆婆也没喝水,转身走了。等到母亲想问瞎婆婆是哪里人,出门再找已不知去向,问邻居看到个瞎老太太吗?都说没看见,母亲认为碰见了神人。
当母亲把这个事讲完后,我认为没算对,就说:我想当作家,怎可能是会计?那时我太小,对算卦根本不感兴趣,不相信算卦就能改变命运,必须靠努力读书,好好学习,考上大学来改变自身命运。但母亲相信,她认为瞎婆婆算得准,我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后来,我以本村小学第一名的成绩升入乡初中,一路读到县一中,当时柿子园乡中学能考上莘县一中的百里挑一。在这里我疯狂读书,如饥似渴地读了不少散文、诗歌,高二下半学期就确定从散文入手走写作之路的长远目标。然而造化弄人,高考张榜后,一榜竟没有我的名字,还是带着被褥复课吧。复课报到的下午,通知书竟然来啦,录取学校是山东财政学校,会计专业,我原以为学校在济南,打开信封一看,天哪!学校位于泰安市文化路农大西邻。当时我就惊叹,我的神啊,泰山,我来啦,真是太神奇了!竟然应验了八年前的卦语。
在泰安财校学习期间,爬过几次泰山,每此爬山都要去碧霞祠,恭敬地瞻仰一下碧霞元君神的塑像,终于知道了泰山奶奶就是碧霞元君。虽然我不相信真的有神,但对中国传统文化里的诸神还是有崇敬之意的。家境贫寒的我,难过的坎很多,还是希望女神给予帮助。
我临毕业还欠财校2000元学费。按规定不交齐学费,学校不发毕业证和派遣证。可是父母实在拿不出一分钱了,只好求财校减、免或缓交。毕业离校的最后一个晚上,全班吃散场饭,喝离别酒,很多同学都喝醉了,我却很清醒,没怎么喝酒,因为第二天学校要为我欠学费一事开校委会研究。
学生科科长顾老师提前让我写个申请,把家庭情况及自己的建议写出来,由他提交校党委研究。其实,如果让我写家庭的苦难,不用打草稿,不用修饰,直白的写出来就能让校领导不忍看完。
根据我提出的减免或缓交的请示,学校领导进行了激烈论战,一部分人主张不减,不发两证,回去凑钱;一部分人主张减半交纳,回去凑钱;一部分人主张让学生感恩财校,学费不免,但缓期两年交纳,不扣两证,学生本人签保证书,由学校指定校中层担保,如果该学生两年后无力还款或者不知去向,担保人代为偿还。校党委书记戚建华最后拍板,按第三方案执行,不扣两证,缓期两年交纳。我把手续办完后,同学都走了,学校里空荡荡的,我扛着被褥,站在学校大门口,抚摸着省财校的木牌子,仰望着巍巍泰山,泪流满面,久久不愿离去。
也许是感动了泰山女神,也许是财校给我带来好运,从泰安回来后,我就如穿着薄衣单衫从冰天雪地的野外走进温暖的房间一样,苦日子一去不复返啦。毕业后,我回到家乡的县城,分配到工商局工作,接着下派到油区工商所,穿上了工商制服,第一个月工资就让父母过了个有酒有肉的年下,叔叔大爷们都来祝贺,都说母亲供孩子上学值啦!叔叔大爷们的赞许,让家徒四壁的土屋终于有了温暖。此时我二十岁,母亲五十岁,母亲终于转运了,苦日子到头了。
后来,我有了积蓄,帮助母亲把为我遮风挡雨二十多年的土屋拆掉,盖起了四间混砖房。有了新房子,大哥终于赶在我结婚之前成家。一月内两个儿媳进了家门,喜事连连,妹妹也考上大学,毕业后在聊城有了工作,家庭的贫穷局面慢慢扭转,母亲的精神头好了,身体随之越来越好,干农活也劲头十足了,父母在村里不再受气。
两年后,我按期把欠缴的学费还给财校,为我担保的校办李主任已经退休,当我把顺利参加工作的好消息告诉他时,老主任很激动,他说:“东升,祝贺你找到了很满意的工作,其实财校已经做好联系不上你的准备啦,如果你不知去向,学校也不后悔,也不会让我代为偿还,几年内就可以作为坏账核销,你要理解校领导的良苦用心,他们相信有一天你干好了,一定会回来。”可惜当时不知道把欠条保存下来,如果保存下来,对衣食无忧的儿子将起到非常好的励志教育。
在油区工商所工作的那几年,老领导陈主任对我帮助很大。由于老家没房子,我在所里结婚,陈主任帮我操办婚礼,没让父母出一分钱。2002年,我从油区工商所调回财装科。2005年,我协助张科长把财装科打造成省级会计基础规范化优秀单位,一年后和市局领导一起参加了省局财务岗位大练兵。2009年大调整时升成科长,去年工商、质监合并成新的市场监督管理局后,我继续担任财装科长。
母亲在村里也越来越受乡邻尊重,她供子女上学实现自己转运的故事,已经成为村民教育孩子好好学习的正面教材。母亲不止一次表示让我陪她去泰山给碧霞元君神烧香,我会让母亲实现她的愿望。不过我心里清楚真正让她转运的内因是读书,读书不但改变了我和母亲的命运,还让我爱上了文学。
所以帮助母亲摆脱贫穷,受乡邻尊重的历程里,我从未放弃写文章,作家梦还一直在做。我受先秦诸子散文影响很深,所以我就从这些中国传统哲学思想中寻找适合自己的观点,扩充写作思路。我从《论语》读到《孙子兵法》,最终走进《道德经》,发现其中的一些思想与我的处事哲学暗合,并从《庄子》中得到一些写作启发。 2007年在《中国工商报》和《山东工商》上发表的散文《心如海》,结尾就用老庄思想做了注脚。
古人云,头顶三尺有神明,我并不相信世上真有神明,只是借神明有知来约束自我,做到积极向上,努力向善。母亲的卦言有巧合成份,不过也正应了向上向善的精神,如果我不努力读书,刻苦学习,考不上学,成不了公务员,没有工资,也就不能很好地孝敬父母、保护父母,为父母遮风挡雨。如果母亲不顾子女,只顾自己,也许我和妹妹上不了大学,离不开农村,也不可能让她有成就感,从而安享晚年。
因为头顶三尺有神明,人在做,天在看,所以时时警示自已,无论做什么事都要谨言慎行,洁身自好,避免犯一失足成千古恨的大错误。所以把元君神奉为神明,并不是真正的消极和唯心,有时能修身修德、诚信为本、操守为重,这也是会计工作者必须遵循的职业道德。
2012年夏天,省局组织财务科长在泰安培训,最后一天,我们上山,当时其他县市会计科长还从山下背着长香,到碧霞祠烧香,我上山还真没烧过香。从玉皇顶下来,过了唐摩崖,一个水灵清秀的小女孩一路喊我“大哥”,声音很甜,让我帮她拍照,我心里想,元君神就在附近,不要想什么艳遇。帮她拍了几次,一直让我拍,我怕说照相机坏了讹我,就分开了。在碧霞祠前,我欣赏着同行的同事虔诚祈福的模样,很是好笑,就想走过去拍照,让他们看看。当我走下台砎时,听到一伙人在用浙南方言叽哩呱啦地说话,扭头一看是那个让我拍照的小女孩和四五个清一色的四十多岁的男人在角落里叽咕什么。我回头朝碧霞祠报拳自语:难道是神明在暗示自已?
其实我真正崇敬女神的原因,母亲如今七十多岁了,四十岁那年的转运卦,成了她的精神支撑,她相信碧霞元君能帮她转运。我上五年级时,母亲由于生活不顺,长期生气,心脏有了毛病,做了大手术,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卖了,还是凑不够手术费,只好把给我的童年带来很多快乐的老驴给亲戚牵走卖了,姥爷姥娘倾力资助,两个舅舅也慷慨解囊,总算保住了命。至今三十年来,邻里和家族纠纷没让她受到太大惊吓,没得过大毛病,旧病未复发,满头银发、面色红润、精神头很好,除了有些腰腿疼的老毛病。各项指标都很正常,真是我们当儿女的福啊!
前几年,在我的资助下,母亲又主持了一次盖房大事,把住了二十多年的矮砖房拆掉,翻盖成四间砖混结构的高房子。父亲也不再和母亲生气了,重新干起了纸扎活,每年收入万八块,不用再给我们要钱了。我就隔三差五往家捎点香油、食用油、牛羊肉等她不舍得买的食品。
虽然早已在县城安家,但每年春节都要回老家陪母亲一起过年守岁,陪母亲一块包饺子,听母亲说说家族的历史和她过去的经历,给母亲说说工作上的事。有时我就给母亲抱怨工商系统由垂直管理下划为地方管理后,把我们这一批人的前途都耽搁了,母亲就笑着说:“咱没靠山,你走到这一步就很不错了,我很满足,平安顺心的生活比啥都强。”
最爱吃母亲包的纯正的年味饺子,比县城任何一家水饺店的水饺都要好吃,热腾腾的饺子一出锅,其乐融融的家的温馨和幸福的味道扑面而来,母亲说:“如果烧大锅,烧木头,煮得更好吃。”现在农村都不烧大锅了,做饭烧煤球、烧气,炊烟袅袅的景象留在了童年的记忆里。
如今、买了车后,回老家更方便了。每次带着妻子、儿子回老家,回到翻盖后的老院,王子在院里大声喊奶奶,母亲就健步如飞的走到院里,一脸灿烂的笑容,我仿佛又回到了快乐的童年时光。
此正是:听卦中卦,知身外身;神盲诗言,亦幻亦真;天道无亲,常予善人;勤学苦读,转运之本;学成归来,救护双亲;反哺报恩,梦想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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