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的断想
傅先河
我的家乡地处泉城济南东南部的丘陵山区,这里与“家家泉水、户户垂杨”的济南相距仅有二十多公里,水源却出奇的缺,贫瘠的山间,除了裸露的岩石,根本找不到泉水的影子。于是,人们盼水想水,望眼欲穿,人名、地名也多用“泉”、“水”、“河”等字眼来命名:“南泉子”、“北泉子”、“山泉子”、“大泉子”、“小泉子”… …。从这些称谓中,不难看出人们对水寄予了多少渴盼,多少期待。
从我记事起,人们使用和饮用的水都是“旱池”储存的雨水。打“旱池”,要赶在雨季之前,既费工又费力:首先要选好位置(选位置有许多讲究),而后镢刨锨挖,挖到深二米左右后,挖“池”的人把挖下的土石装到筐里,上面的人用绳子往上拔,“先进”一点的,用辘轳或滑轮一筐一筐地运。“池”的深度根据情况或需要挖七八米或几十米不等,池的下部大、“池”壁呈圆柱形比较“小”。挖完后,把池底夯实,用 木锤把池壁砸实,再用“灰土”(生石灰浇上水成浆糊状掺上麦禳堆起存放一段时间成熟石灰,用时碾碎或压碎,伴土加水和匀即为灰土)把池底、池壁全部抹平,“阴”干一段时间后投入使用,这样能防止漏水渗水,最后用石头砌一个“池口”,池口略低于地面处留出“水口”,用石头打一个池盖,至此一眼旱池方告竣工。等到老天下雨时,打开“水口”放雨水。放完水的旱池里漂浮着冲进去的草屑、羊粪蛋等脏物,打上来的水浑浊不堪,要盛到盆里、桶里进行沉淀。夏秋两季从池里打上水来时常见到游来游去的黑色的、红色的软体水虫,偶尔还能打捞上更大的活物,比如蛇、青蛙等,一眼“旱池”俨然一个小小的动物“王国”,世世代代的家乡父老饮用的就是这“营养”的“池”水。如遇干旱年景,储存的雨水用完后,新的雨水补充不来,需要到四华里外村庄去挑水,如遇大旱年景,甚至要到十华里外的村庄去挑水。乡亲们为打池出过汗,流过泪,打池塌方或放炮炸石头伤人的事故也曾发生过,有时为争“水道”乡亲们红过脸、甚至动过手。然而,一旦遇到哪家真正缺水,动过手的另一家总是以此为契机,把自家舍不得喝的水打发孩子送过去一两桶。每当下雨时,人们总是把所有的桶、盆、甚至锅放到屋檐下接水,而省下去旱池里挑水。在水的使用上,大多是“一水”两用,比如洗了脸再洗脚。刷锅洗碗水喂家禽、畜牧,洗衣洗菜水用来和煤(煤伴土加水和匀后烧炉子用),一家人共用一小半盆水洗脸等,记得有一位老乡一年只洗了一次脸(即正月初一早上洗)。如果评“节约用水”奖,全村男女老幼都能捧回个“金奖”、“银奖”。
历史的脚步跨入20世纪70年初,党和政府决定引狼猫山的水改变邻近5个村的缺水状况,派来了工程技术人员,投资购买了炸药等,乡亲们也不甘落后,有力的出力、有钱的出钱,踊跃“参战”,人们轮番上阵、昼夜奋战。经过两年多的奋斗,终于穿越一座大山的腹部,凿出了一条长二、三百米、宽一米多、高二米左右的隧道,开凿了几千米的水渠,修筑了三座方塘。但因扬程过高等原因,几次试抽水都均未成功,加之狼猫山水库水源不足,引水工程在交了一笔昂贵的学费后,以失败而告终。当年凿通的隧道依然在大山中沉寂,水渠大多被淤埋… …
水啊水,因为缺少你,制约了家乡经济的发展,因为缺少你,姑娘们一张张俊俏的脸永远也洗不出俏丽,从而大多远嫁他乡,外地姑娘不愿下嫁,许多好小伙娶不上媳妇。因为缺水父母不愿我们工作在外的儿女领同事、朋友回家,也正因为缺水,回家居住的日子,我们常常不洗澡、不洗脚、不换洗衣服,直到回到城里家中才洗个痛快淋漓。
日历翻到了1996,即改革开放的第19个年头,经区、镇、村的共同努力,家乡打出了第一眼机井,当清澈的井水被抽上来时,全村一片欢腾,先亲们望着哗哗流淌的清水,抑制不住的喜悦,争着抢着用双手捧起水咕咚咕咚一气喝个痛快,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更是激动不已,有的流出了眼泪,“喝上泉水(指机井水)了,赶上好时候了”了,“党的改革开放政策好啊!”“这辈子死了不冤了,喝上泉水了!”老人们喃喃自语着。最抢眼的还是孩子们,他们跑啊、跳啊、笑啊、唱啊,像一群欢快的麻雀。
家乡终于告别了祖祖辈辈吃雨水的历史,彻底摆脱了缺水的窘迫。
打了机井,村两委又筹划铺设自来水管道,让家家户户用上自来水,经过半年的努力,即改革开放的第19个年头的春夏之交,全村通上了自来水。“收益”最大的莫过于我的父母了,因为二老住的地方离机井最远,且坡度很大,即使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挑一担水也要累出一身汗,像我这样长期不从事体力劳动的人,挑一担水途中至少要歇一次。再者父母均是年逾古稀的老人,我们兄弟几个工作在外,“吃水难”问题对父母来说依然没有解决,不仅父母愁,也成了我们的一件挂心事,不论谁回家,走之前,总是把父母的水缸挑得满满的。当我得知通上了自来水这一喜讯时,特地赶回家,我一进家门,父母的第一句话就是:“咱家用上自来水了,全村都用上了,再也不用为吃水犯愁了。”父亲还亲自拧开水龙头让我看,望着哗哗直流的清水,年逾古稀、饱经风霜的父母双亲脸上洋溢着孩子般的满足和喜气。尽管用水方便了,父母还是嫌我们这些“城里人”用水大手大脚,说:“你们用一天水,我们能用上五天。”要求我们节约用水。
建国50年来,特别是改革开放20年来,贫困的家乡变化最大的,就是告别了吃雨水的历史。你听,家家户户哗哗流淌的自来水,不仅有喜悦。有祝福、还用希望。如果你稍加留意,还会发现从每一个家庭院落里溢出的欢笑声,会支撑起一个乡村大步走向富裕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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