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八年,我和三个初中毕业的同学由省城分配到鲁北地区一个公社的农具厂工作。当时厂里有一位年过半百的刘师傅,每到春节前夕,就同我们几个回省城探家的学生搭伴来省城,到他弟弟家过年,
刘师傅自幼父母双亡,与弟弟相依为命艰难地苦度岁月,由于家境贫寒,到了二十七、八岁也没能娶上媳妇。日寇侵华时,在“鬼子”的一次扫荡中,他被“鬼子”抓到东北去当了劳工,直到抗战胜利才回到家乡。解放后他进了农具厂干木工,孤身独居的他就把工厂当成了家。他弟弟在“鬼子”那次的扫荡时侥幸在外乡打短工躲过一劫,赶回家时见到被“鬼子”蹂躏后败壁残垣面目全非的村庄,遂怀着民族仇恨投奔了八路军……解放后,他转业到了省城,在政府的一个部门工作。自从与兄长取得了联系,便时常寄钱寄物给兄长。他非常体谅哥哥孑然一身的孤苦,每到春节,都邀请哥哥到省城过年。
春节期间,我们几个同学常到刘师傅的弟弟家串门。刘师傅的弟弟待人诚恳热情,没有一点当领导的官架子,他们全家对刘师傅更是尊敬有加体贴入微,如同长辈般伺候。因为我与刘师傅弟弟家较近,每次回厂都由我去约他同行。离别时,他弟弟对他依依不舍,手挥目送,深邃的眼神里忧心忡忡。
我到那儿工作的第四年,刘师傅患了胃癌,他弟弟得知后把他接到省城治疗。那年的春节我回省城过年,去医院看望住院的刘师傅。那天刘师傅弟弟的家人全在,他侄儿悄悄告诉我,他大爷的病情日渐严重,他爸爸和他都给单位请了假,二十四小时在医院陪护他。
正月初十那天,我再次到医院看望刘师傅,顺便同他告别——我归厂上班的日子到了。走到病房门口,刘师傅的弟弟被儿子搀扶着步履沉重地走了出来。他见到我,突然深深地给我鞠了一躬,当时惊得我目瞪口呆,半晌才回过神来,知道是刘师傅去世了。按理说长辈去世才给长辈或同辈行孝礼(鞠躬或者“磕孝子头”),可他和刘师傅仅是兄弟而已?事后才知道,他们当地的风俗有父辈去世早长兄为父之说,他为了报答兄长的养育之恩,把去世后兄长的礼数提高到了对待长辈的层次!
农具厂选派了一名领导和一位师傅赶来省城参加了刘师傅的葬礼。刘师傅的弟弟在哥哥火化时声泪俱下,哭诉着兄弟二人幼年时的情谊,哭诉着哥哥对他解衣推食的恩情……
我们离别省城时,刘师傅的弟弟神色凄惋地对我们说,他要把哥哥的骨灰留在济南,哥哥生前孤独了大半辈子,他以后要多“陪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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