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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老林没想到陪伴自己一年多的二手电动车会以这样一种置换的方式谢幕，就像他也根本没想到自己那宛如一个小瓶的村子会以这样突如其来的方式即将面临被拆迁的困境。他不知道车子会不会被车行老板乔装打扮一番，摇身一变，焕然一新成第N手电动车继续流通于市场而发挥其余热，他只知道，他想回村子安度晚年的愿望要落空了。他回不去了。那里将会成为一个记忆符号，存在于跟朋友的聊天之中。虽然他明白拆迁早晚会来，就像涨价跟下雨总是会来一样，糟糕的是，他的记忆开始变坏，但村南头那片坟地却在记忆里分外清晰起来。
二
在卖掉车子的那天下午，老林骑着置换回来的电动车想起那辆当时托人买来的二手电动车陪伴自己经过的沙尘与严冬，清晨与傍晚，眼眶湿润，宛如从荒芜的石缝间流淌出的清冽泉水，不禁心有戚戚焉。就像壕沟中跟自己同生死共患难的战友的离开一样，新车的喜悦令他的心情丝毫轻松不起来。虽然，衣不如新。可是毕竟刚刚给电动车换了新电瓶不久。他常说，电动车的外表虽然老旧，动力十足一如自己家忠实的老狗。他多想像这辆电动车一样继续发挥生命的余热，然而，胃动力不足，身体的动力也明显不足，再者言，老伴跟儿媳妇也不让业已退休的他外出做活了，怕有个三长两短，一家人再不能团圆，可“人生难得是欢聚，唯有别离多”。彼时在家里说一不二，老爷派头十足的老林头此刻就像唯唯诺诺的老狗一样，低眉顺眼地察言观色着强势的老伴跟儿媳妇，内心的沮丧可以想象。
三
换电瓶的那个阴雨连绵的下午，他一直记得。
骑车走在路上刚拐过一个被拆掉的村子，他就发现电量显示不足了，可是今天在老吕家足足充了半天的电啊。怪哉怪哉。车子越来越慢，进而抖动起来。老林内心在祈祷：能驮着自己去到五公里以外的电动车行也是好的。但是老天没有遂他心愿，电量越来越少，车子越来越慢，抖动越来越剧烈，最终停了下来。他骗腿下车推之前行。
然天公不作美，落起雨来。老林不时停下回头张望，希望能有出租车经过带自己一程。出租车是不少，可是没有停下来的，貌似一到下雨时分，路上的车像蚂蚁回家一样匆匆忙忙，他不知道这是什么规律，就像年轻时候一休班，必有工作上的事缠身。好不容易舍身拦到一辆车，司机摇下车窗问去哪，当得知老林想让自己用后备箱载电动车后，骂骂咧咧，吹胡子瞪眼，唾液横飞嫌弃地说了一串话，轰鸣而去。
四
老林也啐了一口浓痰，用脚捻了又捻，骂出一连串“艹”。
这雨下的不大不小，刚好都淋在身上，一点都不浪费。十月的雨令天气开始变得寒冷，但还是有人出门遛狗。狗子摇头摆尾，兴奋地溢于言表，老林很是纳闷：到底是人遛狗还是狗遛人，为啥不见遛猫的。猫着腰边推车边如此这番地想，绕过一个转盘，走过一大片栾树林，车行出现在眼前。
原本他想充点电能到家就行，但车行老板测试了一下，冷漠地给出诊断结果：你电瓶不行了，存不住电，充了也是白充，别花那冤枉钱了，况且我还准备关门，今晚有点事。
老林听到老板如此说已猜出了他八九分的心思，看了看暗下来的天色，忙问，那怎么办？
车行老板诡异一笑，给出方子：“换电瓶”。
就这样在老板的“善意”的建议下老林决定换电瓶。可这下老板也不提有事准备关门了，整个换电瓶过程一直脸上堆着假意的笑，热络地同老林聊天，家长里短，问长问短，退休几年了？儿女成人了否，身体还硬朗否之类的不痛不痒内容，还给出日常保养电瓶的注意事项。
老林一一对答。给了钱，出了门，想起老板在自己决定换电瓶前后所表现出来的神态真真滑稽可笑。人性啊，都是凡人不是神。
五
换电瓶后，电动车又驮着老林度过了小半年，在次年夏初，老林又发觉自己的电动车开始出问题。
那么老林是怎么感觉电动车开始有问题的呢？说来你可能不信，老林有一种天生的敏感，但他并不多愁，只是善感。他跟我说，有一段时间，他开始听到电动车的电机开始有嗤嗤拉拉的响动，并且从开始有响动后就一直没停，有时候声大，有时候声小，有时候没有。他每次去老吕家都提心吊胆，害怕它突然罢工把自己扔在马路上。
终于在一个初夏的傍晚，他外出回家的路上，电机的响动益发大了起来，并且整车抖动。当下老林心头一紧，想能坚持到离家附近的电动车专卖店也成，谁承想，在一个左转的路口，电动车后轱辘抱死，无论如何不能滚动了。他狼狈地拖着车走像拖自己家死亡的老狗。停到路边，浑身湿透的老林开始翻找早先时候手机里存下的所有与电动车有关的消息，有电动车专卖的号码，有流动维修电动车的号码，足足有十几个之多，这也是老林一个习惯，但凡在路上遇到流动维修电动车的人，通下水道的人，维修水管的人，他都会随手拍下手机号码来，因为他想搞不好哪天就用到。
六
有了上次换电瓶的经历，老林原本不想跟之前给自己换电瓶车的老板打交道了，但谁承想，流动维修电动车的大爷因业务不熟练喊来的柱子居然就是去年建议自己换电瓶的人。柱子到了后，检查一番道，电机坏了，维修旧的已经没有必要，它已经达到自己的寿命，老林也有折价卖掉，外加几个钱更换一辆新车的打算。
只是他没想到会以这样草率，略有不堪地方式出现。随后，老林沉默半晌，两人一拍即合。选定电动车，老板在一旁哼着歌组装，蜂窝煤炉上烧开的热水在呼呼冒着热气。马扎上坐着的老妇人跟老板娘聊天，老妇人眉飞色舞地讲，现在的小青年找对象不容易，女孩子也不单纯了，有的要么吃着碗里的，还惦记着锅里的，要么就在外面混吃混喝，就拿老牛家那儿子说吧，谈了两年的对象，准备结婚却发现那女的有家有室。
可怜见的孩子，估计内心备受打击吧，老板娘回应说。
老妇人感慨道，谁说不是呢，出事后，老牛家的儿子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女人真是太可怕了。女人真是太可怕了。精神有点恍惚，走路也不看人。你说，我们有那么可怕吗？
七
说话间，老板将老林的新电动车组装好了。老林一往情深地看着自己的新车，拍拍车座，心里道：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后记：
文件夹里那些未完成的作品，经过春夏，流转到秋冬，有些只写了一个标题就放在那边，除却个人时间的安排，也有情绪变化不再有彼时心境。有些没有真正地写出来就被我删掉了，而我不能说那些未写出的代表了自己的最高水准，这无论如何都不能令人信服，就像你说，我干什么成什么，只是我什么都没干。或者我能用十五分钟的时间来讲清楚一件事，可惜我没有这十五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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