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开出重庆西站是正午时分。那绵亘1600多里的蜀道在它近百对钢铁巨轮旋转下又将“从头越”。
这条躯干18节,每节40多吨的“铁蜈蚣”在电力机车的牵引下,轻快地在难于上青天的蜀道上风驰电掣。只有长年在这条线路行走的人才能感觉得到列车爬坡时的加力,下坡时的微微制动控速——这铁路线其实是随着山势起伏的。
如果之前你很好奇列车穿越隧道是个啥感觉,那走一遭这蜀道(襄渝线),你的好奇心会被满足到想吐——408座隧道,平均百公里32座。列车冲入隧道时如同潜艇快速没入海底,隧道里的空气被挤压地无处可去,便拼命寻找一切缝隙里挤进车厢,无数道激射而入的气流汇成一股强劲的穿堂风,席卷过整列车,同时你会觉得你的耳膜被压进耳道,给你一种逼真的沉入水底的感觉!有时你还会碰到隧道群,出了这座几秒钟,立刻就钻进那座,白天和黑夜便会蒙太奇般交替。
蜀道上最不缺的就是山,铁路很多时候就是捋着峭壁的基线在前进,把头仰到90度,也看不到峭壁顶上的天空,却能看到那些张在山脚的铁丝网还有蒙在岩石上的“锁子甲”,这些都是防备大雨过后,岩石松动滚落,发生滑坡,冲击列车和线路的。除了这些,还有不断在线路上巡视,排查各种隐患、险情的铁路工务人,这些身穿“黄马褂”手提镐头、铁锨粗笨原始工具铁路人才是把蜀道从天险鸟道变成康庄通衢的最有力保障。
有些山势绝险的地段,列车会减慢车速,这时望向窗外,一侧绝壁千仞直欲刺破青天;另一侧,百丈之下则是碧波滚滚向前的大江。所以老李那句“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绝不是胡诌出来的,大概一千多年前,老李也曾在这儿眼花脚软、靠着峭壁倒吸凉气。那峭壁的下半截早就用一块块条石加固出一道坚实的护坡。那护坡上还有一行字迹斑驳几近磨灭的标语:“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这句文 革时代常被当做标语的毛主席诗词,此时此境却令人心怀激荡。它在无言追怀:51年前,修筑这条钢铁蜀道的铁道兵英雄。这条蜀道是架在铁道兵肩头上的,恶劣复杂的地质条件和落后的施工设备,使这条襄渝铁路的施工过程充满艰险,每一公里都有一名铁道兵为之奉献生命,但他们没有人退缩,因为他们明白他们修筑的不仅仅是一条铁路,更是在那个国际风云激荡岁月里,为这个国家的安全撑起的一根钢铁脊梁!“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钩连”——传说里五丁开山穿凿蜀道,付出生命所修建的天梯石栈早已湮灭成了虚幻的传说,而脚下这条“钢铁栈道”却将在无数代人的付出和牺牲之下永存于世。
其实蜀道上,也并非全是万丈绝壁、一线鸟道这样让人肾上腺素狂飙的刺激景色。驰出一条长长的隧道,眼前地势忽然平坦,一块块儿一层层的小小梯田上稻子已经成熟,梯田边是几家农家——两层小楼,几根竹竿交叉在地上便做了竹篱,下午暖暖的斜阳里,黄狗懒懒地趴在篱笆边,任由穿开裆裤,走路都还不稳当的小主人揪来薅去也一动不动,鸭子和鹅们在竹篱外澡盆大小的水坑里扎猛子…隧道尽头这宁静的小村落,简直就是从《桃花源记》里抠下来的!甚至有时转过一片大山,眼前会猝不及防得出现一座精致的小城——林立着高层住宅,延展着平坦的马路,还有逛商场的红男绿女,在小广场跳舞的大爷大妈…这些村子、小城都是坐落在坝子上的——山间一小块平地。所以四川、重庆的地名好多都带着“坝”字,沙坪坝、菜园坝、覃家坝、三汇坝…
李白《蜀道难》之后的一千多年,我们再行走在他当年穷尽文采也难状其绝险的这条路上,感叹一句:蜀道难!除了向诗仙“致敬”,就只剩下无病呻吟了。蜀道的难,早就被这个时代的英雄用热血和智慧破解得再无难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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