辅导班就在学校旁边,我们去那里时,学生们都还在吃饭。这里的空间并不大,可是学生却很多。我们一直走到里间的屋子,找到了那个老师。
这个老师姓任,之前也在学校代课,而今专门办辅导班。任老师有三十多岁,身量也很壮实。我们简单地说明来意,任老师说:“这两天我正准备找个老师呢,听说学校里来了一个年轻老师,这两天比较忙,我还没顾得上问。”然后任老师就叫我到一间小屋子内,简单地谈了一下工作情况和月薪。我没有异议,就这样敲定了。任老师说:“中午你就到这里吃饭,不用管学生,放了学先吃饭,然后看他们写作业。”
下午来这里写作业的学生并不多,大约有三十多个学生,我就在里间的屋子里陪六年级的学生写作业。学生不多,总共有七个男生两个女生。虽然是六年级的学生,可是交上来的作业我还得仔细辨认字迹。其中有一个叫朱金铭的学生,字写得很工整,作业也做得很好。我看过之后,不禁赞叹了一声:“谁是朱金铭?字写得真好!”这时一个女生抬起头来说:“我是。”我心想:“原来是个女生啊,名字倒有些像男生。”朱金铭的语文不错,所以我都是给朱金铭仔细批改,然后让其他的学生对照修改。
后来我跟这些学生逐渐熟悉。有一次朱金铭来问我怎么写关于理想的作文,还有一篇写节日的。我跟她说:“怎么写理想我还没想好,我写了一篇关于节日的作文,是给我的学生作示范的,有三百多字吧。回头来学校的时候可以来找我,你拿去参照着写。”朱金铭就笑着同意了。
她自己写的时候也加入了一些自己的东西,她问我说:“老师要求写满两张纸,字数不够怎么办?”我告诉她:“你在作文里引用王安石的《元日》,这样就够两张纸了。”她听完一笑,说:“知道了。”
然后她又问我怎样写关于理想的作文。我说:“这样吧,你明天来学校找我,我替你写。”第二天早上上完课,我就找了一篇范文,勉强参照着替她写了一篇。后来我问他们:“你们的老师给你们讲作文吗?”他们说:“根本就不讲,直接让我们写,然后上交。”我点着头说:“也是,反正给你们讲也没用,大部分学生都是去抄,反正不是自己的。”
还有一次,朱金铭拿着练习册问我上面的作文怎么写。我一看题目,是写一篇关于革命的演讲或读后感。我想了一下,就说:“你先去写作业,我先构思一下。”她就问我:“老师,你到底能不能写?”我说:“你先去写作业,我得好好想想。”
然后我就拿着练习册反复思索,突然想到之前看过《红岩》,这可以写一篇读后感呀!于是我就向她要来了纸和笔,也是因为自己此时比较空闲,所以就当是打发时间了。
正写着,朱金铭就要来看:“老师,写完了吗?”我就不让她看,跟她说:“你先做作业,还没写好。”就这样她催了几次。因为这本书我已经好长时间没看了,所以好多人名也忘记了,于是只好简单写了几个人物的事迹。朱金铭看到题目时,高兴地说:“这么巧,我也正在看《红岩》,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那个装疯的华子良,他每天都围着院子跑步……”我说:“哎呀,想起来了。我也记得有这么一个疯老头,可是把名字忘记了。——你看这一句:为了保守党的机密而装疯的……名字我忘了,所以我就给删掉了,你写的时候把这一句给加上。”然后我们就高兴地谈论《红岩》。我心里想:“也就跟这些学生能聊一聊文学,要是在生活中跟人家聊《红岩》,肯定被人说成落伍,跟不上时代。”
我跟这个女孩相处得很好,有时候在学校里时,她会来我班的教室里找我。令我想不到的是,后来我们竟然形同陌路。
有一次任老师有事出去,临走的时候跟我说要管好纪律。我就拿出平时少有的严肃,严厉地弹压调皮的学生。朱金铭也在与旁边的女生交头接耳,我也同样制止。
可是,在所有的男生都在老老实实低头写作业时,只听朱金铭还是旁若无人地跟旁边的女生说话。我瞬间发怒,把手中的笔往桌上一摔,走过去扭了她一下脸,冷冷地问她:“跟你说几次了?”这一次我是动真格的了,平时我甚至可以陪学生玩耍,但是该严肃的时候就得严肃,对任何人都不会例外。只见朱金铭满脸通红,我心里想:这一次可能真做得太过了,再怎么也不能扭人家的脸呀。可是也不好安慰她,心里想:等明天再向她赔礼吧。
第二天迎面遇到她时,我试探着问她:“昨天有没有生我的气?”她想了一下,低着头只说:“没——有。”然后就走过去了。不过看她的神色,好像还没有释怀。因为在那之后,她也不再找我检查作业了。
我很诧异,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平时朱金铭非常活泼开朗,有时在学校里我还会请她帮忙改试卷。我是教三年级的语文,有一天中午上课之前,朱金铭双手捧着试卷跟我一块去教室。本来她的个头就不高,我瞅了她一眼,突然觉得她特别像三年级的学生。我跟她说时,她笑了笑。我们经常在操场碰面,有时我们就一块聊天,不过都是随便聊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
随着我们不断熟悉,朱金铭在我面前也越来越活泼。有时中午在辅导班看书时,朱金铭就走过来跟我开玩笑:“老师,这些书你能看懂吗?”我跟她说:“正是因为看不懂,所以才要努力看,等到看懂了,不就是进步了?”她笑着说:“之前你看《孟子》,现在你又看《庄子》,你就是在装——有意装有学问的——其实你也看不懂。你跟我说过,诸子百家都是谁也不服气谁,他们互相争论。你看他们的书,以后你肯定会变得精神分裂。”我笑着回敬:“那你也装啊,回头你拿一本《周易》来看,《周易》这本书一般人更看不懂。”她笑着又去外面找同学去玩了。
有时她跟我比试“飞花令”,她只是一个学生,肯定每次都是我赢。这个时候她都会撒着娇说:“啊~不行,你是老师,你得让着我点。”
晚上回到家时,我就给她发了一条微信:“朱金铭对不起,那天是我不好,请你不要生我的气。”可是我却发现我已经被她给删掉了。我又发送了一条好友验证,同样是向她道歉的内容。然后那边通过,我很高兴,猜想可能人家原谅我了吧。我又发送了一条消息,可是许久也不见回复,我一翻她的朋友圈,只见一道黑杠,明显是把我拉黑了。我又试着发送了一条消息,只见屏幕上赫然出现:
消息已被对方拒收!
我们加上微信之后其实从来都没有聊过天,上面还能看到她给我发的好友验证:
我是朱金铭,老师好
看看之前的消息,再看看现在的被拉黑,只觉得心里一阵刺痛,这就是人无百日好吗?
后来我也没有再去找她,虽然我们每天都会见面,但是见了面就像仇人一样,也实在让人心里不痛快。——不过也好,少了一个学生让我检查作业,也少了一个学生让我替写作文,我自己变得轻松,何乐而不为呢?
大约过了一个多月,有一天中午,我一眼瞥见了朱金铭。想到之前相处得那么好,现在整天又像个仇人一样,不禁叹了一口气。我想她毕竟是一个学生,心理上有些叛逆也是正常的。我不知道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能有多大的气性,即使那天我扭得再疼,可是我平时对她不薄啊。我作为老师,那就再向她赔一次礼,如果还不原谅我那就算了,我只求自己问心无愧就是了。
于是我走到她旁边,俯下身子问她:“这段时间怎么也不来了?”她说:“不想去了。”我又问她:“那你怎么也不理我了?”她立即显出很反感我的样子,无论我怎么说,她也总不理我。我想,那就这样吧,总之我没有对不起你。
虽然这样说,我总觉得心上不忍,我不知道她不理我是不是因为我扭了她的脸?还是哪些地方我做得不好?我只期盼着,以后朱金铭年龄大一些,或许重新再叫我一声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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