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淑云
七年前的一个下午,我静坐在那辆有着十六年工作经验的车里。车是静止的,手中方向盘像个劳累过度不愿意说话的老人——此刻的沉默寡言和它的年岁似乎成了绝配。
平日里方向盘灵活运转的时候,这辆老车呜呜的大嗓门,像个年岁极高而又激情满腹的老人——总令人有些担心,担心它像胀鼓鼓的气球,在奔跑的某一刻“砰的”一声爆炸——突然停下来,再也不肯挪动半步。
老车上大大小小的零件多多少少都有问题。车尾的排气管,前两天刚去了一次修理厂,这一次用一根粗铁丝固定好的,再也不用担心半路抛锚,只是一上路还会“嘎啦嘎啦”的响个不停,像个话匣子,与道路似乎永远有着说不完的话。只是修理之后加上铁丝的“不甘寂寞”,那声音比先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方向盘的外皮有些陈旧,个别地方外皮也不见了——软旧的海绵少了衣衫,哭丧着脸,很难看。方向盘外面的把套在接手这辆车的那一天被我褪下,却没有换新的打算,原因很简单——我的手掌不够大,半握住方向盘显得极不踏实,远不如将方向盘攥在手里的感觉好——既安心又松快。
车载电瓶在我接手之后亦更换过一次。
那天下午,车是按照道路规则停靠在东西马路的南边。
不赶路,司机的手和脚显得多余。脚的力心习惯了掌控车的脉搏,此刻戛然而止,像突然停电被迫停工的工人——不能回家,却亦无所事从;手受到方向盘的冷落亦显得有些尴尬,不由自主地离开,很自然地按下车载收音机的开关:“亲爱的司机朋友们,今天下午我市多个县区有大到暴雨,请大家路上注意安全。被迫停在路上的司机朋友们,下面是汪峰的《在雨中》,希望您能开心地度过这美妙的一刻……”收音机里那位叫圆圆的女主播嗓门一如既往的清脆悦耳,广播的内容仿佛是为我定制。
我会心一笑,正所谓心有灵犀。
大千世界的人和事充满玄机,在路上,你不知道会遇见谁,是怎样的一份缘,又会产生怎样的交集。
市交通广播电台女主播的风格一如既往——语言风趣幽默,逢关键时既刻贴心又温暖。
“轰隆隆”,雷声又一次在头顶上方响起,像锤头又敲开了一块天,铺天盖地的暴雨瞬间盈满了整个宇宙空间,仿佛自己不小心迷了路,坠入了雨的世界。而此时的收音机却大为恼火,发出滋滋啦啦的声音。
我随手将收音机关上。收音机可以不听,对这辆老车我得加倍爱护,尤其是在这大雨滂沱的天气里,哪一个细节都不容忽视。若雨小了,它依旧不肯上路,我便成了风雨路上真正的孤家寡人,那肯定亦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幕。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像决堤的天河,车停的位置宛若堤囗的中间,周围像汪洋大海。我驾乘的这辆老车明明纹丝未动,给人的感觉却像一艘风雨飘摇中的破船,似乎有着随时会被暴风雨卷走的可能。
有一小簇雨水怀揣着铁钻一样的信念,——挤兑着其他兄弟,寻了车门上方的缝隙欢快地涌进来。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雨水“破门而入”的热情在流进车内的那一刻戛然而止——冰水两重天,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令它难以招架,就像从外面刚回家的顽皮的孩子,面对严父迅速收敛起自己顽劣的一面。先前挣着抢着往里进,挤进来却发现里面如此安静,远没有它想象的“歌舞升平”,这种氛围自然亦令它无法施展自己的“才能”。
周围没有欢迎的掌声,更没有羡慕的眼神,进来的那一小簇雨水显得极其尴尬,它瞬间明白,自己与这里的世界格格不入。可是它的本性却又令它无法回头,只好硬着头皮走下去。
只见它无奈的、缓慢的顺着车门往下走,走到有装饰布的车门中间就停了下来——像找到了救星一般,再也不肯前移半步。接下来便将自己的生命,一点点渗入车门的装饰布里——扩展成云朵状的一小片湿迹。
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人亦或其他生灵,对属于自已的世界充满了厌倦,不顾别人的劝阻,冒着生命危险使劲儿地挤入他人的地盘,挤进去却发现远没有自己想象的美好,看到的亦不过是一片不适合自己生存的盐碱地罢了。
我禁不住笑了笑。老车的密闭度依然令我敬佩。此刻,它令任何想闯入的“外来物种”都找不到自己的落脚地。
外面如肆虐的汪洋,老车却像一座小岛,给了我从未有过的安全感,让我觉得在这风雨飘摇的人世间,还有一寸干松的地方可供栖息,还一个小小的空间能躲避这无常的风雨人生,瞬间有一股暖流遍及身体的每一寸肌肤。
老车属于名牌车系,其质量极佳。它的第一任主人是一家公司。公务繁忙,老车的效率高,磨损自然亦大。老车十岁那年春天,一位亲戚和那家公司有业务往来,老车抵了伍万元债款过户到亲戚名下,这时候,老车看上去已老态龙钟。
身边的几个年轻人也刚拿了驾照,对老车他们是嫌弃的,不肯用它来练车。车过户之后也没怎么开,一年半的时间大都停在车库,一直到我拿到驾照,老车才算真正派上了用场。
为了练习上路,刚拿到驾照那会儿,我每天都开着老车去上班。我的上司开玩笑,笑话我开的破车除了喇叭不响(喇叭的声音小了),哪里都叽哩嘎啦的响,还说车已经老得该当废品卖掉了,再晚了就很难出手。末了又加了一句:“估价六仟元,你还得摆宴请人家方能出手。”
说笑归说笑,与老车相伴四年,它已经成了我熟得不能再熟的朋友,习惯了它苍老的声音,习惯了它衰老的零部件在路上颠簸得叮当作响,习惯了它偶尔开个玩笑——半路抛锚。
然而,就是这样一辆老车,在那个暴风骤雨的下午却很有原则,雨小了之后,它像位勇士疾驰而去,载我走完那段旅途,让我再一次平安顺利地回到自己的起点。
就在那次大雨之后,大概过了两个月,终于攒够了买一辆新车的钱,老车物归原主。
那年年底,有位老板做生意赔了钱,将自己原来的豪车抵了债,眼看就要过年了,为方便走亲访友,从亲戚那里将老车开走,开了几天觉得老车还行,回头送来一万元钱彻底断了老车与亲戚的关系。
老车不愧是老车——在任何时候都有着超越常人估量的价值。
虽然老车易主,我与它看上去再也扯不上任何关系,心里却依旧惦念着它,好像它从未离开过我,偶尔在某一个瞬间,亦会推窗朝楼下望一望,仿佛它依旧停在那里。
又大了到大雨肆行的季节。驱车外出的路上我又想起了老车,想起它带给我的那段难忘的旅途,心里满满的感激。不知道老车近况如何。我猜想,这回老车应该真的老了!但它却像亲人一般,永远地留在了我的生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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