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出生时,患有先天性斜颈,必须通过物理疗法进行纠正,否则将导致面部畸形。待他长至五个月大的时候,我和妻子便每周带着儿子去妇幼保健院做按摩治疗。尽管每周只做两次,但我们丝毫都不敢大意,无论工作多忙我们都要抽出时间,保证不耽误治疗。
保健科负责按摩的是位五十来岁的女大夫,慈眉善目,和蔼可亲,由如此慈祥的大夫为孩子治疗,我们感到格外放心。除了儿子,还有另外四五个宝宝做同样的理疗,为了减少等候的时间,大夫给宝宝们排了序号,规定了大致的时间点。在我和妻子的积极努力下,儿子排在了第1号,我跟孩他妈对此还蛮沾沾自喜的,就跟学生考试拿了第一名似的。当然最主要的在于,儿子越早治疗,我们的心里就越踏实。
尽管按摩大夫像菩萨一样温和善良,但是要让这些出世不久的小家伙们在她手底下乖乖地听话就不那么容易了。大夫的手刚按在他们的脖子上,小家伙们还能睁着好奇的大眼睛盯着看,有的还咯咯地笑。可当按摩粉往脖子上一撒,大夫开始发力揉搓时,小家伙们脸色骤变,惊恐万分,小嘴一咧,刺耳的哭叫声随之而来,圆圆胖胖的脸蛋儿上顿时涕泗滂沱;小胳膊小腿一块挣扎着,就仿佛落入虎口的羔羊一般。为了能让治疗顺利进行下去,家长们可谓费尽心思,准备了各种各样的用具和玩具:橡胶奶嘴、平板电脑、布娃娃、装满动画片的手机等等。只要能转移孩子的注意力,不管对婴儿是否有害,家长们全都用上。
也许是我家宝贝贪吃的缘故,只要奶嘴往他的嘴里一塞,他就像真的吮吸到了甘甜的乳汁一般,津津有味地咀嚼个不停,对于那双恐怖的大手便毫无畏惧了,这也让我和妻子格外省心。
但相邻的2号宝宝的表现就不如人意了。未按摩之前,他是治疗室里最欢快的一个。小家伙长得白白的胖胖的,爱笑,笑起来两个小酒窝特讨人喜欢。每次来按摩,手里都握着一个摇铃,那大概是他最钟爱的玩具吧。他瞪着黑黑的大眼睛,边用劲地晃着摇铃边笑嘻嘻地瞅着周围的大人们,那意思:看,我的摇铃玩得不错吧。大家纷纷给予善意的夸赞,小家伙笑得更加灿烂了。尽管小家伙活泼可爱,可一旦大夫的手往他脖子上一放,这位生龙活虎的摇铃小王子就立刻变了模样:黑黑的眼珠里充满了恐惧,圆圆的小脸蛋不再舒展,摇铃也扔到一旁,虎头虎脑的萌娃瞬间成了泪人。而这小家伙跟别的孩子还不一样,他的哭闹歇斯底里,撕心裂肺,脸涨得通红发紫。哭得厉害时,上气不接下气,给人一种近乎窒息的感觉,很是令人担心。在这种情况下,大夫不得不中止按摩,让他的妈妈哄一哄再继续治疗。小家伙一进了妈妈的怀抱,立马就不哭也不闹了,又开始笑了,摇铃也摇得越发清脆响亮了。此时,我注意到那位妈妈的眼里噙满泪水,神情显得异常忧伤。的确,这般的治疗对于她和孩子来说都是一次痛苦的折磨和煎熬。同为父母,我们从心底同情她,却又帮不上忙。对于年轻的爸爸妈妈来说,孩子的啼哭就似锋利的钢针,无论强弱,都会扎彻心扉,每哭一声就扎一下,更何况这种没命的哭法,一般人在心理上难以承受。我们非常理解那位妈妈的处境,但实在无能为力。而这位妈妈每次都是她一个人带孩子来,经了解,她的丈夫跟我同行,也是中学教师,当班主任,班里有好几十个学生需要照管,所以根本抽不出时间来照顾他的妻儿;家中的老人或许年龄太大或许身体不好,总之所有的重担都压在这位年轻妈妈的身上。每当看到她那忧郁的表情,我很揪心,她所担负的压力我感同身受。
记得那是一个温暖的下午,我们一如既往地提前到达,然后按部就班地进行治疗程序。儿子快做完了,可2号宝宝和他的妈妈迟迟未来,这种状况之前从未出现过。就在众人纳闷之际,大夫的手机铃声响了,2号的爸爸发来短信,他说儿子已经走了,再也不用做按摩了。大夫感觉不对劲儿,连忙打过电话去,从电话中得知那位妈妈因为产后抑郁抱着孩子跳楼自杀了。大夫挂断电话,当场就哭了,周围的妈妈们也都跟着哭了。事情太过突然,令人震惊!几天之前还活蹦乱跳、哭哭笑笑的小家伙一下子就没了!?这令人难以置信。
作为男性,我强忍泪水,心如刀绞。这是发生在身边的真真切切的悲剧。
我与那对母子本为陌生人,在特定的时间段相互碰了面,有过友好的交流。初为人父的我,对所有的婴儿都怀有一种本能的怜爱。我曾逗那个小家伙开心地笑个不停,他也时常忽闪着那双黑黑的纯真的大眼睛瞅着我笑,尽管非亲非故,但我们之间拴了一根爱的丝线。一眨眼的工夫,他便与我阴阳两隔,这种变故对我心理的冲击实在太大,好长时期都缓不过神来,那位忧郁的妈妈和晃着摇铃的宝宝总是不断地在我眼前浮现。那个可爱的小生命在世间仅仅停留了几个月,还未喊一声爸爸妈妈便永远地离去了,太可惜太可惜太可惜了!那位妈妈,当她抱着自己的骨肉毅然决然地站在楼顶时,内心翻腾着怎样的痛苦和不舍?!虽然她的抉择很残忍很极端,但是我们没有任何理由苛责她。她爱自己的骨肉爱到了极点,她是一位伟大的妈妈!还有那位教师爸爸,他的身心无疑会遭受沉重的打击,他能否挺得过去,真替他捏把汗。如果是我,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活下去的勇气。
最后,请容我以拙劣的文笔和真挚的情感来想象那对母子的深情与决绝,并致以我最深切的悼念:
妈妈,我们好像在飞耶。
是的,宝贝,妈妈要带你去天堂。
妈妈,为何要去天堂呀?
宝贝,天堂是一个没有痛苦只有快乐的地方。妈妈不想让你吃一点点苦,受一点点委屈。只是过天堂的门要痛一下,就一下,宝贝,你得忍一忍,别害怕,好吗?
放心吧,妈妈,只要和妈妈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妈妈,到了天堂,我们永远都不分开,好吗?
好的,宝贝,妈妈永远永远都陪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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