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在我的印象中,不只是节日。过年时,天、地、人、神、祖先,欢聚一场。
年,是祭亡,是庆生,更是祈福。
世界上任何事物都有核心,所有的量子离子都是在围绕核心运转。四季有核心,童年也有核心,那个核心就是年。
童年时强烈盼望自己长大,不知成长是个什么东西,就感觉像竹子一样,要一节一节的长。而这个奇妙的年就是竹子中的那个结节,没有这个结节,就不能成长。每过一年,就可以长大一岁,过年是多么奇妙。
更何况大人们过年时充满了喜悦的忙碌,犹如一场大型游戏在强烈吸引着你,过年的气氛不需要渲染,中国北方的农村都沉浸在过年的喜悦和忙碌中。
每次过年,母亲都是最忙碌的。她要准备出一个春节要吃的东西。
我最喜欢母亲用黍子面蒸年糕、炸焦果、做灯盏。她把刚蒸熟的黍子面出锅后趁热再重新和面,并放一些绵白糖,然后就可以加工成各种美味。炸焦果就是把粘面擀成薄皮儿,再切成小片,然后做出各种图案,最后放在锅里炸焦酥就可以了。用粘面炸的焦果,又香又甜又酥。年糕需要放上大枣,吃起来劲道甜软。灯盏就是把粘面做成一个胖墩墩的一盏灯的形状,除夕夜在灯盏上倒点香油,再放一个棉芯,就可以点灯了。我常常提着灯盏去找小伙伴们玩耍,灯盏散发着香油的香味儿和粘面的甜味儿,让人垂涎欲滴。常常灯盏还没有点完就被吹灭了,小伙伴们开始瓜分这热乎乎的美味。
母亲还要包水饺,她包的水饺皮薄馅大,还有汤汁,真是美味。她用的花椒粉是自己研磨的,比面粉还细,她用的猪肉都是提前用酱油和姜末煨好的,吃起来味道鲜美。
母亲还要做我们姐弟三个喜欢吃的韭菜饼,她把韭菜切得短短的,把面皮擀得薄薄的,把擀好的面皮放在一个小圆盖子上,然后放上一层厚厚的韭菜,那真是皮薄菜厚啊,而且母亲不用炒熟的鸡蛋做馅,她把鸡蛋磕在摊好的韭菜上,然后用筷子把鸡蛋在上面摊均匀了,再放上一个面皮盖起来揑好边,就做好了,最后端着小盖子把饼向鏊子上“啪”的一放,就可以用木柴烧文火烙饼了。中间翻动几次,等到面皮焦黄,香味冒出来了,就是熟了,母亲把饼放在案板上,用刀切成几块,呵,新鲜窜鼻子的韭菜味儿就冒出来了,吃起来那叫一个享受。
年三十,父亲要把珍藏了一年的家谱轴子悬挂起来,挂在堂屋正对门。轴子下面放着大方桌,上面放满了供品。粗瓷碗中有“冬瓜面”,就是煮熟后切成方块的带着皮的猪肉,有炸果子,炸丸子,粘面炸的焦果,炒花生,酒枣,枣花卷子。
小孩子是不能乱动贡品的,那是给老祖宗吃的东西。而且,母亲反复叮咛,过年时小孩子不许哭不许闹,要高高兴兴的,人喜神也喜,家里才顺当。
小时的我很好奇家谱轴子,每年才悬挂一次。轴子是一种很厚的纸做的,微微泛黄,上面画着方格,一层层组成金子塔般形状,方格中写满了名字。父亲说,这些名字就是故去的老爷爷老奶奶们的,我看着这些名字,感觉他们在看着我。最高一层的塔尖上写的名字是“殷湖”,父亲告诉我那是祖爷爷的名字。每一层都是一辈人。每一辈人的名字都是有标志的,爷爷那一辈是“永”字辈,老爷爷那一辈是“邦”字辈。父亲总是指着上面的名字跟我讲以前的事情。
轴子下端还有很多空格,那时,我从来不想为什么还要留那么多空格。
除夕夜的饭是最隆重的,父亲要先祭祀祖先,我们小孩子也要跟着父亲在他身后一块给祖先磕头,然后父亲再上香。
母亲也要给神灵烧纸钱,给灶神、门神上香。
把神灵和祖先都打发完毕,才是我们年夜饭的开始。
大年初一早晨是一个村庄人最忙碌的时候,天还不亮,鞭炮声就炸响了整个村庄,全村人成群结伙的到处磕头,这也是我最喜欢做的事情,母亲、伯母、婶婶以及我们这些孩子们,先去长辈那里磕,然后按照辈分家家不落。每到一家都欢天喜地的说笑半天,还可以品尝各家的年货。我们的口袋里装满了各种好吃的,梨膏糖啦,瓜子啦,这对于我们这些孩子,真是一次盛大的免费自助餐。
村里的人都非常和睦,很少有闹矛盾的,即使有些小磕绊,在大年初一这个早晨,也就和好如初烟消云散了。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没有不高兴的。整个村庄,在鞭炮声中充满了一种祥和气氛。
我的收获还有压岁钱,母亲说,大年初一不能空腰,不然是不吉利的。因此,过年时母亲总要给我压岁钱。过一次年,我对这个世界所有的盼望和要求,都得到了满足。
大年初一,母亲可以放下所有的活,不动针线,不动生米生面,穿上新衣服,带着我们去串门儿。全村的人,都遵循着这样一条规则,快乐而悠闲。
一直到破五,整个村庄仿佛又沸腾起来了,大清早就放鞭放炮,响声不断。父亲要把家谱轴子收起来,到坟上去烧纸。母亲要送神灵上天,要烧香磕头烧纸钱。
这一天,神灵上天走了,祖先回到牌位中,我们,开始做事情了。
新的一年,开始了,我,长了一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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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