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北方平原的一个小县城长大,那里是真正的平原,放眼望去,一马平川,别说山了,连个小土丘都见不到。长大后离开家乡,在海边的一个城市读大学,直到毕业后来济南工作,才真正见到了山。济南三面环山,随处就可以看到一座座或远或近、或高或低、或大或小的山,在最初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对这种“山中有城,城中有山”的城市结构充满新鲜和好奇。若干年后,当我习惯了这个城市,“一城山色半城湖”的济南便像故乡的平原一样深深烙在了心上。
最近几年喜欢上了户外活动,周末空闲的时候常去爬山,市区里面的山也经常去,但这里的山已经被开发成旅游景点或山体公园;南部山区去过几次,路边的农家乐也吃过一些,但从来没有真正走进过山区,更不了解在山里的人是如何生活的。所以郊游也好,农家乐也罢,我跟山区的关系就像跟一个路人擦肩而过,见过,但不认识,更谈不上了解。
2019年元旦过后的周末,我参加了一个自发组织的公益活动,第二站走进了南部山区一个叫“佛峪村”的山村。去之前我还特意上网查了下这个村子,只是网上能够查到的资料寥寥无几。车子在蜿蜒的山路上行驶着,“山路十八弯”是一点儿不夸张。此时北方的山,树上叶子掉光了,地上草也枯黄了,没有了草木的遮挡,山也变得光秃秃的,露出它本来的面目,但没有了枝枝叶叶的遮挡,视野倒变得开阔了许多。
我们到佛峪村时已是上午十点多,天公作美,早上出门时雾蒙蒙的阴天已是晴天,阳光洒在村办公室门前的空地上,照在身上也是暖暖的。一行人跟村干部简单地进行了沟通,就带着提前准备好的东西分成两组行动。我们一组跟着前任老村长,去拜访其中的四户困难家庭,而另外一组在年轻村干部的带领下去了其他的六户人家。
山里的房子不集中,大都依山顺势而建,所以村里的路也是忽上忽下的,提着东西走起来还真有点儿费劲,幸亏同行的小伙子出手相助才不至于太狼狈。老村长是个慈祥的老人,年近七十,腿脚不好,早年一次意外落下的残疾,现在虽已退居二线,但仍为村里的大大小小事操心着。我们去的前三户人家,家里不是有病人就是有残疾人,房子从外面看虽然不算太差,但里面有些简陋,好在有老伴儿或儿女照顾,也能勉强过得下去。
印象最深的是第四户人家,从外面看是崭新的二层小楼,进去之前我跟同行的朋友都还有些诧异,这么好的条件,村长为什么带我们过来?但当我们走进门,确切的说根本就没有门,一楼的大厅敞开着,里面横七竖八地堆着些柴火;卧室门虚掩着,里面是家徒四壁,根本没有任何装修,完完全全的毛坯房,里面也是乱七八糟的堆着些柴火,屋中间有个炉子但是没有点着,房间里显得格外的阴冷,还没有外面暖和。炉子前面有几个并不太干净的塑料桶,桶上面有塑料袋装着些馒头包子啥的。环顾一周才发现靠墙的床上乱七八糟地堆着一些黑乎乎的被子,在靠床边的一侧像小山一样堆起来的被子下,有一张黑乎乎的又瘦又苍老的脸,几乎跟被子融为一体,我甚至都看不清他的样子。看到这一幕时,我们一行人吃惊地说不出话,也无法想象一个人是如何在这种环境下生活下来的,不对,是生存下来的,因为根本没有任何生活质量可言,只是活着而已。我很好奇,如此不错的二层小楼下怎么会住着这样一个老人,于是问随行的一个年轻村干部,他支支吾吾似乎不便多说,我见状也不便再继续问下去。
回来的路上,大家对刚刚看到的那一幕仍然无法忘怀,你一言我一语。老村长便讲了关于老人的一些事情:躺在床上的那个老人,今年已经八十六岁,年轻时因为家庭条件等原因终生未娶,故而膝下无子。前几年,村里干部考虑到他高龄也曾提议送他去养老院,那时腿脚还利索的老人固执不去。再后来他意外摔伤瘫痪在床,而这种情况养老院又不收,于是老人就这样吃喝拉撒睡都在床上生活了5年。至于房子,是他侄子在老人的宅基地上修建的,给老人也算有了个遮风挡雨的地方,老人百年之后,房子和宅基地归其侄子所有。这就是为什么这么落魄的孤寡老人会住着从外面来看很不错的一座新房子。
老人这种情况下,5年还能活着,想必应该还是有人时不时来关照下的,要不桶里那些现成吃的怎么来的,但也只是维持生命仅此而已。我们这才忽然意识到,其实我们送来的这些米面肉,对于这样的老人根本没有一丁点儿帮助,因为他根本就没办法自己去做。我们回到村办公室前的空地上等另外一组的朋友时,就看到一个中老年人用扁担挑着一些东西,从外包装上看好像是我们刚刚送给老人的那些东西,但是大家都并没有阻止,一来不知道他跟那个老人什么关系;二来就算没人拿走,东西放在老人那里也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如果取走东西的人,能够做熟后给老人送一碗热汤一个热馒头也是好的,我们希望是这样子。
从南部山区回来以后,尤其天气变冷的时候,我总会不经意间想起那个在瘫痪在床的孤寡老人。我们能跑能跳,年轻力壮,都冻得嘚嘚瑟瑟。那个老人躺在冰冷的屋子里,是如何挨过这一天又一天的寒冷,每一分每一秒恐怕都是一种煎熬吧。网上偶尔也会看到类似的报道,感触也有,但隔着屏幕不会太深;当你亲眼看到时,那种冲击力是直击你的内心深处。一个人究竟有多大的勇气,可以孤苦地走完自己的一生。没有活好的能力,又没有结束的勇气,那种无助才是真正的悲哀吧。余华说,“不要问活着的意义是什么,活着本身就是意义”。可是,这样的活着本身意义在哪里呢?
如今这个社会,被动单身的人很多,适龄未婚或者过了适龄依然未婚的,受过伤离婚的,苦苦寻觅无果后,很多时候也会无奈地说出“一个人其实也挺好”的话,是宽慰自己亦或是回应周围人的种种追问。“一个人过也挺好”,看起来似乎也真得挺好: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时不时来场说走就走的旅行,没有婆媳翁婿矛盾,没有家庭的鸡毛蒜皮、鸡飞狗跳。。。。。。其实这么想也这么过着的人大都还是年轻人,所谓的“一个人”不过是仅仅指尚未成家传统意义上的一个人。实际上呢?当然不是,我们还有父母,也许还有兄弟姐妹,有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有一份可以养活自己的工作,每日忙忙碌碌,生活也可以过得丰富多彩,所以似乎“一个人其实也挺好”。至于少了伴侣的陪伴,只是觉得是种遗憾而已。
不婚也好,丁克也罢,那更是个人的自由和主动选择,别人真是没有干涉的权利。可是人生是条没有归途的单行旅程,一路走来,每个人都曾年轻过,但每个人不曾老过。别忘了当年轻做决定时的种种客观因素,在年老时或许已经不复存在。父母终有一天会先你一步离开,兄弟姐妹他们有自己的家庭需要经营,朋友更是如此,工作有一天也会不再需要你。当围在你身边的人一个个离你而去;当身体上的零部件老化,蹦跶不动,精神抖擞不起来的时候;当你躺在床上“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当你觉得不再被需要,而是需要别人的时候,我想那个时候是说不出“一个人过也挺好”的话来了吧。结婚生子,一代代人都是这么过来的,繁衍生息是责任也是义务,这条路也许不是最轻松的,但一定不会是错的。爱情可遇不可求,婚姻可以迟到,但不应该缺席;孩子可能会很调皮很闹心,但是陪他/她成长的过程也是一种体验,会让你久违你早已逝去的童年。身体健康,儿孙绕膝,幸福的晚年应该是这样子的吧。
2018年接近尾声的时候,有个女性朋友感慨地说:“要是年轻8岁就好了”,我当时回答她:“8年后的你依然会羡慕现在的自己”。年轻,谁不喜欢,可是如果真的可以回到过去,未必就不会旧路重走。韩国有部电影,具体名字不记得了,故事大体是讲主人公年纪轻轻意外死去,他不甘心,然后祈求上帝让他重新来过以避免意外,结果上帝给了他100次机会,他虽然避免了之前的各种意外,但总会以另外一种新的意外方式死去。所以我们年轻时做的每个选择也是那个时候我们的唯一选择。我们总觉得如果可以回到过去肯定会比当时的自己做得更好,也会做出不同的选择,那是因为时过多年,增长的不只有年龄,还有阅历、感悟和智慧。以现在成熟的心智去看年轻时的所作所为,自然是看得一清二楚。只可惜,“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很少有人在肆意挥霍的青春期,拥有历经沧桑的成熟,所以每个人回首往事时,多多少少都会留有遗憾。茫茫人海中其实没有多少人是很轻松如意的,不是非得经历某种经历才学会懂得珍惜,那代价就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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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类型:
 感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