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我的高考录取通知来得晚,大约等到九月底了吧,等得鲁西南的风都由热开始转凉了。记得邮递员叔叔下午才把通知书送到家。我是复课一周后,在教育局工作的亲戚透露,我被泰安师专录取了,我这才退了学,回家来的。推想,打开那个狭长黄信封的,一定是最有优先权力的我,待我取出全家人等待已久的通知来看,录取学校后竟赫然写着:辽宁鞍山冶金运输学校。不是泰安师专?
辽宁鞍山冶金运输学校是所什么学校?通知书上定好的冶金铁路运输管理专业,学出来能干什么?我一无所知。这所学校没报呀?后来大体知道,这是一所理工类中专,从字面上看与冶金、与铁路有关,先别管怎样,只要毕业就能有工作,就算端上铁饭碗,吃上公家粮了。而泰安师专,两年(或者三年?)的专科学校,毕业大都从事初、高中教育,当时已经不能直接分到县城教书,只能分到周边学校,要进县城须再想办法;况且当时老师工资普遍偏低,泰安师专对每年报考学生的吸引力并不大。上泰安师专,心理上我算是勉强能接受,竟不想“法乎其中得其下”,到实际通知了,竟又降一级,成了中专,一时心理上真有些接受不了。去上还是不去呢?
家里出主导意见的是我父亲,他主张我去上。认为虽然是中专,毕竟这是高考的成果,尽管这成果小了些。我私下想,也许他最看重的,是上这所学校不收任何学费吧。那时上大学,国家不再大包大揽,上学收费在部分学校已经开始。可我还是从心里不愿上。觉得离自己的目标差得实在太远,考上大学一直是我的心愿,况且我的成绩一直不错,只是高考一时没有发挥好。
父亲没让我立即同意他的想法,一时难下决断,离开学报到还有时间,父亲给我出主意,不如去济南我四大爷、泰安我小叔那里一趟,人多想法多,征求一下他们的意见,出去走一走,转一转,顺便也算散散心。
第一站,我到达济南四大爷家。四大爷详细询问我报考的学校、分数情况,他也奇怪我,即使没被泰安师专录取,中专也应该被填报的像建筑学校录取,不知为什么竟然录取到没有报考的这所学校。讨论最终,还是落脚在我要不要去上,四大爷表示尊重我的意见,鼓励我只要有信心,就继续复读,他赞成我一年后再考,实现我的大学梦,不留遗憾。从济南再出发,我带着满满的鼓励,再上战场一战的决心和信心,奔往下一站----泰安。
其时已过中秋,一早一晚的天气渐渐转凉。当时小叔一家刚由楼德师范搬往泰安不久,临时住在一座二层小楼的二楼上。小叔比我大二十岁,他楼德师范毕业留校任教,工作的同时考入华东石油大学进修,获得大学学历,当时调往泰安任教教育学院。同由楼德师范毕业的小婶,虽然是图书管理专业,调往泰安财政干校在图书馆工作,她与小叔一起,也算一直工作在教育一线,从没离开过学校,对学校、学生、升学、就业,谈起来似乎更有经验。他们的意见一致、明确,那就是我去上学,不同意我回高中复读。中专怎么了,上中专有时比上一般的大学还要好,只要想上大学,工作以后有的是机会。更别说有小叔现成的例子在这里放着呢。顿时,我这一只刚刚张起帆的小船,本正风吹鼓起,忽然感觉风力没那么足了,但还在前进。我不甘心。
秋天的傍晚,空气里掺杂着粮食干燥的香味,有的农民偷偷焚烧秸杆,悠悠的柴烟味也来一起悄悄挤进人的鼻孔,小叔小婶还没下班,两个妹妹还没放学。我站在二楼敞开的阳台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望着远方,夕阳渐渐西下,远处菜地里的青菜,开始绿得发黑,远处高高的杨树林,像是能听见树叶子哗拉拉的响。
正观望间,从楼房远远的拐角处忽然转出一个人来,那人还穿着夏天的白褂子,背着一个装着东西的鱼鳞袋子,双手抓住袋口,勒在胸前锁骨处,也许袋子里的东西沉,也许走得路足够多,为保持平衡,身体向前倾,身躯佝偻着。这个人是谁?他要去哪儿?那人低着头,越走越近,我猛然发现,那不就是我的父亲吗?
就在我看到父亲的这猛然间,机灵一下子,站在楼上的我,就像刚从梦中醒来,立即觉得清醒无比。我的选择一下子就有了答案。
其时,家中我母亲和二大爷种地,我父亲当小学教师,每月工资才一百多元,我姐前一年高考失利,八九年与我同考,成绩又不理想;小弟参加中考,刚被重点中学录取。如果我再回高中复读……我不敢往下想。再看正从楼下佝偻走来我的父亲,我不相信,那个我常常以长子身份与之争这争那的我的父亲,竟然是这个背着鱼鳞袋子,身材瘦小、身躯佝偻的“老头”?
那一刻,我选择了把我的大学放在我心脏的最底层,藏在我深深的梦里,因为那里最柔软。在小叔家休息一晚,次日一早,我随父亲乘车回到了家。
本文链接:http://www.qwlworld.com/wenxue/3324.html
文章类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