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含尚
杏花儿是我们村的傻子。
她瘦高的个子,一头蓬乱的长发,一双迷茫无神的大眼,脸上总是黒黑的,好像从来没有洗过。
清晨,炊烟袅袅,鸡鸣伴着潺潺的溪流声,迎来小村庄新的一天。这个时候,杏花儿便会出现在街头。
杏花儿周围常跟着一群拖鼻涕的小孩,有的逗她:“杏花,看看你奶子行不行?”杏花看看周围,如果没有大人,就会掀起上衣,露出又白又大的奶子。有时候不给看,捂起脸来喊着:“不害羞,不害羞。”小孩子们便大笑起来,一哄而散。
谁家孩子不听话,或者晚上哭闹,大人们总爱说:“再不听话,我们不要你了,让杏花儿把你抱走。”
杏花儿蓬头垢面,痴傻却不疯,从来不打人,也不拿别人家东西。农村人对傻子是宽容的,饭点遇到杏花就会给她口吃的。
人们闲的没事,和杏花儿开玩笑也是娱乐。
“杏花儿,给你找个男人吧?”
“找那玩意干啥?”她拖着腔答道。
“搂着你睡觉,生娃娃啊。”
“不害羞,不害羞!”杏花撇着嘴,捂起脸赶紧走开。
大家取乐,没啥恶意,就算是恶意的,她也不明白。
杏花儿最高兴的是村里有红白大事,她都抢着去看。穿着脏兮兮的花衣服,瞪着茫然的双眼,两手插在裤腰里,贴墙站在那里看热闹。
每当看见厨房里端出好吃的,便会伸长脖子,把手放到嘴里吮吸,那样子实在可笑,同时又会生出些许的怜悯。吃饭的时候,人们会给她盛碗汤菜,塞给她一个馒头,她便墙边安静地吃起来。
在农村只有找不到老婆的男人,没有嫁不出去的女人。杏花儿的父母都是本村老实巴交的庄稼人。杏花三十岁的时候,经人撮合嫁给了村西头四十二岁的光棍张瘸子。
结婚一年后,杏花儿竟然生下了一个男孩。张瘸子豁着满是黄牙的嘴,高兴地说:“这傻女人,还给我生了个带把的,我们老张家有后了。”他在家摆了几桌酒席,请街坊吃饭庆贺。
瘸子老娘给孙子起名壮壮,破例给杏花买了身新衣服,对待她的态度也比以前好了很多。儿子不让她照看,她自己照顾不了自己,怕磕着碰着孩子。壮壮从小跟奶奶住在一起。
壮壮一天天长大。如他的名字一样,从小健康壮实,完全不像他的爹娘。人们都说傻女人生精孩子,其实杏花原本就不傻,据说傻是小时候生病,烧坏了脑子。
壮壮七岁上学,杏花便常常去学校门口转悠。可是儿子不愿见她,更不叫她娘。小孩子也懂得自己的娘和别人的不一样。
一放学壮壮就往家跑,杏花在后边摇摇摆摆地紧跟。靠得太近了,壮壮便回头用眼瞪她,吓得她赶紧慢下来。低着头,想做了错事一样。
有一年夏天,门口有卖甜瓜的,看到别的孩子在吃。她没钱买,就悄悄去了村外人家的瓜地里。可是她并不知道,瓜地里有只看园的大狗。瓜农到来时,杏花儿的腿已经被咬的鲜血直流。瓜农认得她,知道他傻,也就没再追究,把她给送回到了家里。
回家后,杏花儿不说腿疼不疼,反而是拿出怀里的甜瓜,傻笑着往壮壮怀里塞,家人这才知道了她偷瓜的目的。瘸子娘在一边偷偷地抹泪。
杏花儿其实长得不难看,洗了脸也不丑。可惜她好像一年四季都不带洗脸的。瘸子张懒得管她,心思都放在农活和孩子身上。
杏花儿每天的生活都差不多,她干不了农活。平时在村里闲逛,上学放学常远远地跟着壮壮,到点了回家吃饭。
那年秋天,杏花儿像往常一样在村南河边闲逛,突然看到河里有一个挣扎的小孩子。她当时也没犹豫,穿着衣服一下子跳到河里,把小孩子举了起来,嘴里发出尖锐的叫声。小孩的爸妈听到叫声,跑出来看到她站在水里,手里抱着孩子。以为是杏花儿在欺负他家孩子,上去就把她打了一顿。
小孩子情绪稳定后,就对爸妈说出了实情,他爸爸很羞愧,拿着东西去杏花儿家道歉。
这件事传开后,村里人也觉得杏花做了好事。有人逗她:“为什么救孩子的时候不脱衣服?弄湿了衣服不怕瘸子打你吗?”她只是傻笑,并不回答。
杏花儿只活了四十五岁。那年夏天,有一天杏花在池塘边看几个孩子钓鱼,不小心跌落进池塘,等到孩子们喊来大人,把她救上岸,她已经淹死了。
杏花儿是我老家的邻居,活着的话比我大六、七岁。如今她的儿子也已长大成人,成家立业。
岁月匆匆,一晃五年过去了。老家的人很少会记起杏花儿,因为她是那样的普通,就像之前她活着的时候一样可有可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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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类型:叙事性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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