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乡下的老娘走了“羊”运,成了新闻人物
原创|马连成
有时想想,岳母这辈子可真不易,个头不高的她,善良乐观的外表与一般农村老太太没什么两样。
记得那年第一次登门时,初见笑呵呵的她在老灶上煮了一碗寓意“长长远远”的面条,谁知当我端着大碗准备吃时却无从下筷子了。一看热气腾腾的碗里足足有十个荷包蛋,,,呵呵,想不到“丈母娘疼女婿”真不是虚的!谁知日子一长,每次她听着称呼自己“岳母”觉得别扭,干脆让改称“老娘”了。
老娘小时候没念过书,没文化的她在娘家排行老三。一姐一哥,下面还有几个弟弟。有时她笑着聊到:“俺是粗人,庄稼人惜庄稼人,那年俺爹把俺领来后种在这儿了,哎!一种快四十多年,,,”
俗话说:民以食为天。庄户人过日子,春耕秋收,一年到头靠天吃饭。以前家里有十几亩地,主要靠老娘一个人种,收了麦子种棒子,施肥,浇水,打药,家里事多忙活个不停。那年秋,握着老娘一双粗糙的手,上面满是老茧,儿子用小手摸着一缩惊讶地问:“姥姥疼吗?疼就别干活了。”
老娘听后,“傻孩子,能不疼吗!不干活儿,姥姥吃啥?”随后笑着拍拍围裙上灰尘,匆匆又进了厨房,不一会儿,一桌香喷喷可口的饭菜端上桌时,人已是汗流浃背。
自从岳父病逝后,总想把乡下的老娘接进城里养。可没住几天,她便说:“你们家太憋闷,俺住不习惯”,其实她惦记着老家八旬的公婆需要人照顾,还惦记着她的地呀、鸡呀、猫呀、狗呀和几只羊,没住几天便匆匆回去了。
记得那年夏天,炙热的焦阳的烘烤着大地,我带上妻儿回老家帮忙麦收。刚进村子,原本狭窄的柏油路上到处铺满晾晒的麦子,快到家门时正巧遇见一身“童子军”打扮的老娘,只见她笑呵呵地坐在一辆装满大小编织袋的农用三轮车上。一见面,她的第一句话迎面而来:“你们还来干嘛?!瞧瞧,多亏邻家你二叔帮着运回来,,,大热天还带孩子来,是来干活儿吗!?”我赶忙上前给二叔递上香烟,表示了谢意。随后,我和二叔卸车,老娘一边絮叨着和妻子抬着袋子进院,当她看见大门下的外甥后,“来个呗,宝儿,姥姥一会儿给宝儿做好吃的,,,先亲亲”儿子却好奇的望着姥姥,并躲避着她送来的“热情”。
再一端详老娘穿着孩子们上学时的旧校服,手里还拎着旧书包和一大饮料瓶凉白开,一顶旧红色高尔夫球帽下是一张晒成了古铜色的脸,干裂的嘴唇不时挂着天真烂漫的笑容。
一袋五十多斤的麦子被矮矮的她抱在怀里,扛在肩上,一路背着,,,没半天的功夫,一袋袋麦子在一家人的努力下终于归了仓。“妈,今儿咋这儿打扮!?”妻子放下肩头的袋子,一边打量着她喝下几口水,正坐在树荫下抱着孩子的老娘听后,“咋了,下地干活儿,还讲究个啥?”说完她还挺自豪地把那顶高尔夫帽戴在了儿子的头上。
午饭前,老姥爷和老姥娘陪小外孙在堂屋里吃西瓜纳着凉,我与妻子把一袋袋的麦子倒在场院里铺的一张大塑料布上,在大太阳下摊开晾晒时,勤快的老娘已麻利的为我们摊着一张张小单饼。我说:“妈,都忙了一上午了,歇歇吧,烟熏火燎的可别再折腾了?”
“不麻烦,今天难得外甥狗登门,不得犒劳犒劳,不像话。”
不一会儿,再瞧老院梧桐树下的小方桌上摆满一盘盘,土鸡蛋炒韭菜、家常烧豆腐、酱牛肉拌黄瓜、烧茄子烩豆角、竹簸箕里叠着一摞单饼。等奶奶端来一锅绿豆汤,爷爷从村里的小卖部拎来一捆啤酒,一家人便围坐在了一起其乐融融的边吃边聊着。
饭后,等睡了会儿午觉,便跟着老娘下了地,忙活儿归忙活儿,听着她絮絮叨叨见了熟人少不了七婶八姑的打招呼,原本城里人的我,虽有力气,但在一望无际的麦田里却无施展的法了。一阵阵热浪吹过,望着随风起伏的金色麦浪,双脚踩在滚烫松软的麦秸上,以及氤氲朦胧的远山,纵横交错的铁路线,或远或近忙碌着的人们跟在冒着黑烟“轰隆隆”的收割机后面,大家好像劳作在麦田里的标点符号,等待着把脱完皮的麦子“哗哗,哗”的装进了袋子,忽然眼前仿佛一幅会动的梵高笔下的风景油画。
虽然戴着草帽,脖子里还是落了一层粉尘,是细碎的麦芒与汗水混成了泥,火辣辣的挺刺痒,随后学着老娘将毛巾裹住脖子扎好。“看你就不像干活儿的料”她撇嘴随口说着递过来水壶,我匆匆喝下几口,心里暂时清凉了许多。看着一辆辆绿色,红色,黄色的大小收割机,拖拉机,农用三轮车把一块块整齐的麦田分割成毕加索的画。回头再找老娘,突然忍俊不止的笑了出来。不知何时她将从地头采摘的车前子,蒲公英,婆婆丁什么的编成简单的草环戴在了草帽上,一手拎着编织袋捡着撒落在地上的麦梗,瞧着倒真像一个老儿童团。此时,低头看着自己两根白皙的胳膊快被午后的太阳灼烤成了烤鸡翅,方才明白老娘为什么这身打扮。
老娘走过来递上用野菜编的草帽,笑呵呵说道:“不是跟你说过了吗,下地咋不裹严实了,看看,俺种地不易吧?”是呀!瞧着她黝黑泛红的笑脸,才体会到“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等地里的麦子收割的差不多时,老娘便用大木叉挑开成堆的麦秸,“大太阳下,翻翻干得快,你金玲姑的鸡场正好用的着呢”,老娘就是这样好似“老顽童”般的一个人,按老家话:“这人没心眼,够实诚!”
有时看着她东家西家的张罗这儿张罗哪儿,感觉挺替她累的!谁知她总是那句:“远亲不如近邻,谁家没个事儿,,,”是呀,不识字的老娘靠着种地供出了全村第一个大学生。后来孩子们都在外面工作生活。村里那些迎来送往的事儿,也都是她一个人张罗着,不给孩子们添麻烦的她,独掌老家的门户。
谁知那年老娘突然走起了“羊”运。也是好人有好报吧。经人在大集上买回来的白山羊,腚大肚圆,相貌挺俊的一只母羊。随后请了懂 “羊学问”的人来看看,又摸了摸肚子后,他笑着说:“他婶子,这羊买着了,还怀着羔子来,哈哈,这回买一送一,赚了!”
老娘听后,乐呵呵瞧着面前“宝贝”,不住的点着头,随后把以前南屋的牛棚改成了羊圈。回想曾经卖掉家里那头相伴多年的老黄牛为岳父看病,里面一直空空的。岳父属牛,老娘属羊,他们忙忙碌碌已半辈子,把全部的汗水和心血都贡献给了这片土地,没有文化却希望孩子们有出息后不再种地,不再辛苦,他们过着朴实简单的日子,平时养养鸡和大鹅。自从老娘开始养羊,可真下功夫,常常爬坡钻沟用镰刀割些青草,地瓜秧什么的扛回来喂羊。
从夏盼到了深秋,等到小羊羔们降生后,一看是双胞胎。这下可乐坏老娘,她忙高兴的打手机通知我们,“这回真是三羊开泰”了,邻居们也都来瞧“新闻”。当然照顾羊妈妈的“月子饭”也很丰盛喽,有草料、麦子、玉米、和胡萝卜等等。
老娘天天守着她的羊,一月后,真是羊肥了,人靠瘦了!又辛苦了一年,三只羊变成了五只,每当村里人提起这事,都说杨大娘这回走了“羊”运,但老娘总乐呵呵的说:“等养大羊,卖了,都给孩子们存着。”
几年后,老家的爷爷和奶奶相继离去,家里就剩下老娘一个人。辛苦劳作的她,面对空荡荡寂静的院子,似乎人也慢慢变老了,并且已患上了高血压和冠心病,平时也只是去村里小诊所拿点药回来吃。
脾气倔强的她,生怕麻烦孩子们。以前每到年底老娘都要回四百多里外的她娘家,看看自己八旬的老娘,有时一住就住到来年的正月十五。那次回娘家,家里剩下的两只羊便托人照顾。谁料进了腊月天气特别冷,怎么说请人照管不如自己细心。饥寒交迫中的羊呀,终于挺不住了,老母羊在一场大雪后被冻死在冰冷的羊圈里。等老娘回来时,剩下的另一只山羊也因营养不良,奄奄一息。经过那次打击后,老娘心疼的两天没吃下饭。曾经吃苦耐劳的身子骨,一下子变得不再硬朗。等我们回老家时,看着没精打采的她,“娘,别难过,以后再给你买几只喂。”
“不养了,再没那份心力了,伤心呀!”她知道孩子们是在宽慰自己,便摇摇头苦笑道。我知道老娘的意思,一直孤独在家的她与那几只羊有了深深的感情,养羊其实就是一份精神寄托,老娘养羊记就此结束。
后来,有一年刚过完春节,平时性格大大咧咧的老娘,一不注意在老家煤气中毒了,及时抢救后在医院治疗了一个多月后终于康复。经过这次意外,给老娘留下轻微的后遗症,有时耳背,人也变得迟钝了。
前年,老娘进城来看我们时,坐公交车错过了好几站,下车背着大包袱小行李的多走了路,还差点迷路,最后终于找到了家门。等妻子问她:怎么不用手机联系我们去接你?老娘却憨憨的回答:“着急出门,忘家了。”看着她从包袱里拿出老家的小米、面条、花生、野菜什么的,我们的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有一次,老娘非得跟着去探望上了中学住校的儿子,回来时,我们带她去了趟山东美术馆。在富丽堂皇的展厅,老娘的眼睛忽然一亮,听我们讲解每件作品都是艺术珍品,且价值连成。什么大师级,国宝级的概念在老娘的概念里,感觉都是挺贵的!稀罕的!不过又都是离她的生活遥远的,陌生的!“这房子真够大的呀,就摆这些?俺乡下人就不明白了,,,”
听完,我与妻子面面相觑后忍俊不禁,扑哧笑出声来,一旁的老娘似乎感觉气氛不对,随后也莫名其妙的跟着我们笑了起来。乡下老娘就是这么一个厚道的实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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