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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丁金雪
四十五年前,八月的第一天,一个婴孩儿响亮的啼哭声穿透一所老屋斑驳的四壁,在午后慵懒的时光里肆意流淌。
那年,我出生在一所高大而古老的青砖瓦房里。
生养我的村子并不大,是一个有二百来户人家的小村,东西走向,前后两条大街。村里的人家大多数都是丁家本族,少数的杂姓不是正宗。村子南边是一条河,清亮亮地,如一条耀眼的绸带,蜿蜒向东,直通渤海。家谱记载,先人祖籍湖北武昌府,太祖在元末农民起义时,以铁枪归朱元璋,屡建战功。明洪武十二年,太祖受封淮安府海州卫(今连云港)守备,后以老疾告退。先祖于明初迁来河湾村,初来时家境贫寒,一无所有。经几世绵延,人丁兴旺,于是,祖辈们开始进城置地、经商。几经风雨,家业大兴。至清代,遂成潍县首富,人称“丁半城”。
我出生的老屋,在村子中央。走北街,如果看到外墙上隔不远就有一个个像牛鼻子一样的石扣,被牢牢地嵌在青砖墙上,很光滑的样子,那就到了我家的胡同头了。那些石扣都是拴马用的。胡同北头,有三个石头垛子,中间都有个石孔。老人说,那是插旗的旗垛子。以前,家中学子得了功名,会竖旗。胡同两头,各有两扇厚重结实的大木门,黑夜来临,行人一少,两头的大门自有守夜人关闭。一条老胡同,两边是清一色的青砖青瓦房,房子很高大,使得胡同不仅幽深而且细长。小时候,有一次跟着父亲抓“知了”,回来晚了,从胡同里走,才知道夜里胡同里会有很大的回音,伴随人走路的脚步声,胡同里会发出“嗒嗒”的声响,仿佛有人紧跟在你的身后一般。胆小的我从此再没敢在夜里独自从胡同走过。
十几栋老屋,静卧在四季的烟雨风尘中。经年的沉淀,使得他们静穆、庄严,散发着说不出的一种禅意。黑色的木门,已有少许破损。久经风雨的侵蚀,屋顶上鱼鳞样的青瓦已成黑色。但四角高挑的飞檐,无意中仍透露着老屋的飒爽英姿。一色的青石墙基,与打磨过的青砖结合得那样完美紧密。古拙的木窗棂,像老风琴的键盘,每天都在弹拨着日光和月光,让你有触摸的冲动和回忆的灵感。走进我家的老屋,地上是平整的小青砖。原来的卧榻早已拆除,替之的是两盘土炕。就是这两盘土炕,养大了我们四个孩子的童年。看到灶台,马上就有一股劣质煤的烟味粗暴地冲进我的鼻腔,耳边传来风箱“咕嗒、咕嗒”的闷响,仿佛一个得了肺病的老病号在狂喘一般。在灶膛前明亮的炭火红光里,我看到小脚的奶奶盘腿坐在蒲团上,笑意盈盈。她的灰白的头发在脑后盘成一个规整的发髻,上面别一支银亮的发簪。在我的记忆里,老屋里的所有的温暖,都和奶奶有关。每天,奶奶会把洗净的红薯放进那口大铁锅中,锅周围再贴上一圈金黄的玉米饼子,更妙的是,红薯中央一定会放上一个白搪瓷小盆,里面有时盛的是清水,有时是辣面糊,有时是鸡蛋蒸虾酱……直到现在,我的眼前还时不时升起奶奶揭开锅盖时,老屋里腾起的那股白蒸汽。那股带着饭香的热气,驱走了老屋在艰难岁月里的飕飕凉意,温暖了我干巴巴的童年。
就在我三妹萍被大姨带走的那一年,奶奶一病不起……奶奶死了,没闭上的眼睛,一直望向老屋的最深处。奶奶,您是在记挂着只有五岁远走湖北的三妹吗?放心吧奶奶,无论三妹走多远,她永远都是老屋的一条根须。
因为姊妹多吧,我和妹妹们会时常轮流寄居姥姥家,以减轻母亲的负担。我五岁的那一年,记得在姥姥家待了很长的一段时间,爹一直没来接我。晚上想家的时候,我就趴在姥姥的热炕上,把脸埋进墙上的灯龛里不停地叨扰在外面忙碌的姥姥。“姥姥,我想吃山楂。”“姥姥,我想爷爷给我做的小椅子。”我用姥姥无法实现的要求宣泄心中焦躁的等待和对家的想念。
突然地,一天早晨,我还在被窝里时,老家来人了,是族里辈分很高的一位爷。他一脸慌乱地与姥姥说了几句转身就走了,急匆匆地,一出一进,屋里被他带进一股冷风。他一走,姥姥把正拿在手里的勺子“咣”地一声扔进了锅里,话也不说一句,就把我从被窝里拎了出来。姥姥急匆匆地给我穿上衣裳,说:“英子,我送你,回家。”在路上,姥姥攥着我的手,急行,我被她拉扯得几乎双脚离地。快到村头了,姥姥说:“英子,一进你家的大门,你要哭。”我怔怔地、一脸含糊的点点头。到了大门口,我没有哭出来,我只看见老屋的院子里,聚满了邻里乡亲,爷爷烧茶水的小火炉被抬到院里来了,红红的炭火正冒着蓝色的火苗。往屋里走,我看见一口黑黑的水泥棺材停放在老屋的厅堂里,头上摆着一个大大的烙饼,饼上插着一双刺眼的红筷子。我几步跑进爷爷的房间,炕上的被子整齐地卷成卷,被子里没有爷爷。我“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爹呀—”紧接着,一个更大的哭声压了过来。那是我的父亲。他的双脚刚踏进门槛,便重重地跌进屋内,一下子跪俯在爷爷的棺材前,失声恸哭。
爷爷高个子,宽肩膀,直脊梁,黑脸膛。我的爷爷,是整个村子的主心骨。大旱的那一年,爷爷筹钱在南北两条大街上挖了两眼水井,人称“丁家井”,直到我上小学,井上硕大的辘轳上还盘满沉重的绳索。七六年大涝,爷爷又筹钱开渠,引水入村南小河,解救老少乡亲于燃眉。我的爷爷,更是老屋的主心骨。他和奶奶先后夭折了两女一男三个孩子,如果没有爷爷,慈眉善目的奶奶怎能活下来啊。爷爷还是远近闻名的细木匠,他做的桌椅箱柜都是当时最好的儿女嫁妆。我爹说,爷爷活得累,因为,他把重振家业的长梦扛在了自己的肩上。
爷爷走了。暗蓝的天空下,老屋的院子里洒落了一地支离破碎的日光。风穿过树梢,发出“呜呜”的怪响。一棵解了一半的老槐木,像一只高举的手臂,直指向院子上方的天空。老槐木周围,散了一地的,是爷爷刨的木屑花……唉,老屋从来没有如此地荒凉。
生于四八年的父亲,忠厚本分。那些饥饿、动乱的年月,已使他成为一个只耕不读的“废人”,直至,老屋最后的尊严让懦弱的父亲挥霍殆尽。也许,是为了养大四个嗷嗷待哺的孩子,让父亲什么也顾不得了罢。父亲打开那个黑漆漆的大樟木箱,取出一扇扇屏风,把娘从田里摘回来的棉花摊晒在上面。若干年后,想起我家那些被棉花压在身下的诗词歌赋,禁不住锥心地疼痛。
父亲一生最大的功劳,是在村里第一次搞房屋规划的时候,盖起了新房。一座红砖房,就在老屋的对面。老屋空了。屋里只留下了爷爷的墨斗盒,奶奶的老钱柜,还有我和妹妹们在墙上涂抹的儿时的梦和幻想。
十九岁的那一年,我接到了大学的录取通知书。爹和娘高兴得一时没了主张,颠三倒四地忙乱了一天。晚上,娘在老屋门前摆了酒、点了香,让我磕了三个头。我抬起头,看见老屋正把自己的影子投在亮蓝的天空,不经意地遮住了一大片星星。我很想对老屋说点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出口。那时,我对老屋的内涵还不完全懂。也许,唯一能原谅的,就是我还太年轻。
知识让我带着一身的土腥味离开了老家,在眼花缭乱的城市里摸爬滚打了半生。我的老家,如今只剩下苍老的父亲。老屋在一场大雨中,轰然倒塌。他太累了。我抚摸着老屋残存的半截西山墙,禁不住泪如雨下。今天,我终于读懂了老屋的内涵,但我不原谅自己,因为,我已经不再年轻。
老屋是我的来处,而今,我却只剩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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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怀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