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回来,父亲正在收绿豆,他把拔回来的绿豆秧散乱地堆在老屋正中间的地上,拖拖拉拉到了门口,上面还有许多豆角,有熟透变黑了的,也有嫩绿的。我坐在小板凳上,把豆角一个一个摘下来放进旁边的簸箕里,豆秧整齐码放在另一边。随着工作的进行,小板凳逐渐挪到了门里面。刚刚还阴沉沉的天上,太阳突地从云里跳出来,在屋里刚刚清理出来的空地上,正好照亮一块方方正正的区域。恰是正午时分。恍惚地,我看到母亲坐在门槛里面的阳光里,拖着长长的调子柔声唤道:“小妮儿来~,家来来~。”
母亲一直相信人是有三魂七魄的,并且相信小孩子会因为惊吓丢掉一缕魂,而吓掉了的这缕魂还能给叫回来。所以我们小时候,经常在受到惊吓之后,被母亲抱在怀里“叫叫”。这听起来似乎有点玄虚可怕,可是在我的记忆里,这是一件非常温暖的事情。
“叫叫”是很有讲究的。一是要趁太阳当头的正午时分,大概这时候阳气最盛,丢了的魂魄很容易回来。二是要喊一百声孩子的小名儿,再由另一个人答一百声才行。再者这个过程中要保证不能有人冲撞,以免就要回来的魂魄被撞了回去。
我的胆子很小,害怕的东西很多,最怕的是蛇、毛毛虫和狗,而且这三样东西到现在还怕得要命。蛇还好说,只要自己不到处乱跑,就不会遇到,而毛毛虫和狗在农村就无法避免了。一到秋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有毛毛虫从树上落下来,掉在面前甚至身上。每到这种时候,都被吓得魂飞魄散,哭着叫着抱着头乱串乱跳又不知往哪儿躲藏。有时候走在路上,一条大狗突然蹿出来,也会被吓成这样。每次受到惊吓,都好几天没有精神,夜里也会噩梦连连大哭大叫。
每到这样,母亲就会说:"四妮子又吓掉了魂了,眼皮耷拉多长,也不肯吃饭,得给她叫叫。"于是找一个大好的晴天,母亲数出一百颗豆粒放在碗里,把对门的二大娘叫来,叫姐姐坐在门口,把守着不让别人进来。正午时分的阳光里,母亲坐在门口的板凳上,把我揽在怀里。盛着一百颗豆粒的碗放在门槛外面,一个空碗放在门槛里面,二大娘坐在母亲的对面。母亲拖着悠长的声音喊一声:“小妮儿来~家来来。”二大娘同样拖着悠长的声音答一声:“来~了。”同时,母亲便从门外的碗里捏出一颗豆粒放进门里的碗里。一百颗豆粒一粒一粒拿完,伴随着一百声亲切的呼唤。母亲再念念有词地呼啦呼啦我的头便结束了。奇怪的是,被母亲叫完,总是心里很舒服,便高高兴兴跑出去玩了,用母亲的话说“又欢了”,从此也不再噩梦哭嚎。现在想来,这应该是一种很好的心理疗法,哪一个小孩子不渴望母亲温暖的怀抱和一百遍柔声的呼唤呢?!
当时只道是寻常。母亲走后的这二十年里,每每在不经意间,在老家的某个地方,某一件旧物,都会触发这样的记忆。今天不知为什么又突然想起了这个场景,也说不清这么清晰的记忆到底从哪里突然冒了出来。坐在破旧的老屋中央,眼前的几件早已废弃的物什,以及屋里的摆设,已不是当年的样子。可无论怎么摆放,看到的还是当年的影子。我把小板凳挪到门口的阳光里,手里拨拉着簸箕里面散落的豆粒,眼泪掉下来。心里默念:"娘啊,我数着豆粒喊您一千遍一万遍,您也家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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