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8年,中秋,即便城垣如铁,济南的城防在一周的强攻之下业已全盘崩溃,大明湖对岸的枪声已稀疏寥落,却时时有解放军105榴弹炮的炮弹示威似的落在半月亭、北极阁前的湖面,大片的水裹携着湖底的淤泥垃圾死鱼洒落在国民党城防指挥部的小院里。王耀武站在幽深的半地下掩体指挥部甬道口,绝望之余却在心底泛起一阵冷笑,仿佛看透对手心思的棋手:他们既然说要打进济南府,活捉王耀武,那解放军的炮弹就不会落在这院子里,他们的炮不是打不准而是打的太准了。
王耀武缓缓踱出小院,“军座,外面不安全…”副官话刚说了一半就被王耀武烦躁的一挥手拦住。那位副官立刻沉默,与两名胸挎m3美制冲锋枪的卫士紧紧跟随。北极阁而今是第二绥靖区长官警卫营驻地,鹿砦、铁丝网、沙袋工事,依地势分布,互相依托,沙袋后面的是3挺马克沁重机枪与5挺英制布伦轻机枪、若干冲锋枪组成的火力网,疲惫的士兵们依然紧握武器。
王耀武走到工事后,士兵们默默地敬礼,却没有人说话,王耀武悲哀却又明确地知道:大势已去,对党国的忠诚早已在士兵心中崩塌,他们之所以还在尽士兵的本分只是为了他,他们的将军而已。
王耀武再次举起他的蔡司6倍望远镜向东南方向望去——那里解放军与他的残部依然在民房和城墙废墟间激烈争夺。几个制高点几易其手,一支解放军的攻坚小队夺下一座民房屋顶,用火力压制住国民党守军,但很快守军反扑,整个小队除了那个大个子机枪手全部阵亡在屋顶,机枪手打光子弹,把那支歪把子机枪,拆成几个部件扔下屋顶,然后抱起滚烫的枪管跃下屋顶扑向守军,在枪弹攒射下倒了下去,王耀武一阵唏嘘:“国军若有如此视死如归之士,哪怕只有十分之一,战事也不至如此糜烂啊!”
头顶一阵轰鸣,那是从徐州起飞来增援的战斗机,王耀武从望远镜里把目光投向5架野马P51把炸弹、燃烧弹抛落的地方——刚才还完好的一处处民房瞬间被烈焰和灰尘吞没,几个人影在烟尘、烈焰边缘捶胸顿足——那显然是这些房子里的老百姓,“两军交战,为何要让老百姓受这池鱼之殃?”王耀武放下望远镜重重一拳打在沙袋上!
他再次举起望远镜时吃惊的看到几条黄绿色的人影迅速冲向废墟和烈火,几个人铲土灭火,几个人扒开坍塌的砖石救人,剩下的则在向国民党守军射击掩护,捻指间,解放军就从废墟里救出了好几家人。王耀武意兴阑珊地放下望远镜,想起两天前撤出二大马路电报大楼绥靖司令部前,用望远镜朝商埠区解放军开进方向投去的最后一瞥:黄绿色的队伍气势昂扬,步履铿锵…然而他印象最深的却是夹道迎接的三教九流的济南市民,“箪食壶浆以迎王师”他脑海里一下子蹦出这个词儿。"这些老百姓一定是中了共产党蛊惑人心的邪术才如此糊涂!"他对自己说。可是什么样的邪术才能有如此魔力呢?他想不明白。今天的这一幕让他豁然开朗,却又让他如堕冰窟——是人心啊!共产党把老百姓的心当成自己的心,“圣人无常心,以百姓心为心”,《道德经》里的圣人出世了,所以解放军的普通士兵也能视死如归,所以士兵们能在枪林弹雨里援救被国民党战机轰炸的平民!
王耀武颓然地走回成仁祠的地下指挥部,他知道不但济南守不住了,整个中国也守不住了,历史就要翻开新的篇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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