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少年时代读李公佐的唐传奇《柳毅传》,颇佩服李公高蹈云外的想象力,更沉醉于很有几分侠气的柳毅和温柔坚强的龙女形象,便有了个自己捉刀写一篇人与龙爱情奇遇小说的冲动…从此心里便生了这根“刺”,几年前用了一下午的时间把它形诸文字,放进QQ空间,无奈相熟者尽是对文字持“太长,不看”见解的人,因而寂寞地挂了几年,既无人喝彩也无人拍砖,真真寂寞地尴尬了都…
大山窝里有一爿小小的道观,几间蜀中特有的鱼鳞瓦高架梁的老屋老的很可疑。我的意思是说它们的样式和风格给人一种它们是从某个朝代穿越而来的感觉,就象我眼前的这个老道士。
这个脊背佝偻鸡皮鹤发,仿佛行将就木的道士令人无来由的感觉他在用这幅躯壳掩藏着某种不想为世人所知的秘密。不过管他呢,我不过是个来借宿的旅人而已。借宿的房客对好心留宿你的主人胡乱猜度可不大厚道…吃过晚饭,我和老道坐在供着三清残破塑像的前殿。我们之间的供桌上残蜡的烛火摇曳。老道像一截枯树桩一动不动,我觉得那被烛火打在墙上晃动不止的影子都比他更像活物!百无聊赖之际我从背包里掏出我的单反相机和笔记本准备把今天拍的片子倒进电脑,明天到了镇上就把片子传给社里交差。老道忽然开了口:“后生你知道这是什么江吗?"老道指着我拍的一幅照片问我。“不知道啊!"我有点惭愧,当时觉得那条江边的景特有感觉就七里咔嚓拍一大堆片子。“她叫濯锦江”,老道的声音有些异样,似乎那濯锦江是他的情侣,他正对着她呢喃情话。习惯了这老头的神经兮兮,我也不以为意一边继续用ps 修着那几幅照片一边得意地侧头欣赏我这一天的收获。老道士悉悉索索地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小布包,那寻常的山里土布虽然破旧得像出土文物,但却被浆洗得很干净,一层层叠得也很是细致,我好奇地盯着老道想看看这布包里到底藏着什么宝贝 。老道小心翼翼地一层层展开布包动作迟缓迟缓 到给人一种他在虔诚进行某种宗教仪式的感觉。最后一层终于打开,一把短剑露出来,只有半尺来长的剑身或许叫它匕首更合适。但它的确应该算是世上最美的冷兵器之一。那条盘绕剑身的小龙雕琢得栩栩如生,在剑柄上微微昂起的半浮雕龙头仿佛是被巧手匠人注入了灵魂—不这样的杰作只有那些在传说里成为了天神的上古巧匠才雕凿的出来。道士摩挲着剑柄上的龙头口中喃喃地呼唤着:“濯锦!濯锦!醒来吧“。他那混浊的眸子骤然放射出熠熠的光彩。我心里有些发毛,这老头真是古怪啊,别是劫杀过路单身旅人的独角大盗吧…老道大约注意到了我异样的表情,缓缓向我抬起头,那一瞬间他立刻就恢复了一直以来的衰老,“后生想不想听听我的故事?“我错愕地还没来及回答,老道就自顾自地开始了
——“太和年间,我23岁,是一个剑客……”
太和?我依稀记得那是唐文宗的年号,公元800多年,也就是一千多年前——面前一个大活人用第一人称一本正经地给你讲一千多年前的故事你会怎么想?是的,不是他是个疯子,就是他把你当成疯子了 。我看了一眼道士和他手里那把未出鞘就能感受得到寒气的短剑,终于忍住了冲到嘴边的话,正襟危坐摆出一副认真倾听的样子。
“大唐是个浪漫的时代所以才会有剑客这样浪漫的人群存在,剑客的最高境界是以气驭剑以剑御风腾云驾雾升仙羽化,所以剑术也是仙术。但安史乱后,战火燹烧,剑客也沦为政客们手中的一支血腥暗箭——我们从仙侶堕落为刺客。太和元年,忠武军节度使李同捷起兵叛乱,被前来剿灭的山南西道节度使乌重胤杀得节节败退。李同捷认为到了射出暗箭的关头。作为他的门客我领受了李同捷暗杀刈灭乌重胤全族的密令。“老道说到这儿那张僵硬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他呆呆凝望了一会儿烛火才又缓缓开口,“我的剑似乎中了嗜血魔咒,它连乌重胤三岁的幼子也没放过。一剑刺透了乌夫人屏护幼儿的身躯瞬间便毁灭了一个稚嫩的生命……三岁幼儿那双天真到不知死亡可怖的目光,如两道闪电在阴霾血腥的黑暗里骤然把我灵魂碎裂为无数微尘无法复合。
我忘了自己是谁也忘了身负的使命,只记得师父临终前拼尽最后一口气告诉我的-----剑术是仙术,剑客亦应为仙侣,但在这乱世却成为杀人的凶器,成仙羽化未必每个剑客都能实现,但既然成为了剑客,就应该努力啊!
我像个游魂浪荡在血战不休白骨蔽野的中原大地。每一夜那孩童清澈宁静的眸子都会在梦里注视我,每次我的灵魂都会在这目光里化作齑粉。
信马由缰,行尸走肉般的我,在某个傍晚来到了一条江边。那江水流得韵致雍容,仿佛闲庭信步的大家闺秀。岸边浅草如茵,羊儿在浅草的葱茏里奔跑撒欢,连这儿的炊烟也飘得悠哉游哉。我的心一下就被这桃源似的恬静陶醉了。是啊,重山外是处处狼烟,尸山血海的修罗场,这里简直就是这个乱世中的天堂。
我掬起一捧江水洗去满面血污尘垢,那剑上的血迹也被江波涤荡干净。我告诉自己那个嗜血成性的杀手已彻底死去,我作为一个真正的剑客复生了!
我削了一茎嫩竹,钻上孔把它做成一管长笛。每天黎明我练完师父传授的驭气功夫和剑术后,便对着这条美丽的江吹奏一曲菩萨蛮,浣溪纱,然后久久凝视着她流向远方~~她太美太恬静了,她如果是个姑娘,我一定会和她白头偕老的。
我的曲子虽不动听却总有听众,他们有耕作的农人,在江边浣纱用蜀中俚语窃笑低语的浣纱女,还有那个白衣的牧羊女跟她的羊群还有两岸的青山和山腰飘渺的云霭~~~
其实乡民是淳朴怕羞的,他们总是远远好奇地打量着我这个山外来客,用他们难懂的乡音窃窃交换着对我的看法。倒是那白衣的牧羊女,总是在我吹笛时便赶着羊群出现,然后一手支颐坐在岸边很入神地倾听,那神态好像她面前流过的江水般安适。只可惜一块白纱横在她的面庞上,没法一睹她的芳容。凝望下她那双清丽的眸子就让会人心神一清。面纱后那张脸会拥有多么绝世的容光啊。
我们似乎很有默契,每天黎明我提着剑出现在江边,她便也赶着羊群走出江边的晨雾。我是孤独的,她也只和羊群为伴,我们虽未交一言但早把对方当作了知音。
终于有一天她走到我面前对我说,那笛子她听了很久了,《菩萨蛮》《浣溪纱》本是赞颂佛国使者宝相庄严还有浣纱女子曼妙身姿的,她却只在我的笛声里听到了铁蹄的飞扬 刀戈的撞击 战士的呐喊还有死亡的恐惧……难道山外的世界真的像笛子里吹奏的那么令人恐惧?她说,你看这美丽的山、宁静的村庄还有这条温柔的濯锦江……你身处这样的景色中难道还忘不掉山外的战争和死亡?
从此在山间飘渺的岚霭中。我们相对而坐,我吹笛她聆听。笛声里向暴戾渐渐化去,笛声一动天上的飞鸟聚拢在水边,鱼儿浮上水面,羊儿也停了嬉闹侧头静静的听,我想这大概就是天籁吧!我的剑术也在突飞猛进我已能驭剑飞行,每一招剑术都象飞天花雨般曼妙轻盈 。
她告诉我她与这条江同名叫做濯锦,她还告诉我我吹笛子时她看见有漫天花雨坠落江面,只有佛祖讲经众生感动时才会有花雨落下,我的笛子或许真的可以拨动众生的心弦了 ~~~
那一天濯锦江上的天空泛起乌云,一场暴雨即将来临,我的笛子在暴雨前沉闷的空气里呻吟,濯锦走来了,是凤冠霞帔的濯锦不是素衣蒙面的濯锦。那张脸我从未见过却有熟稔无比------我日日相对的濯锦江如果变成了女人,一定拥有这样一张恬静而又美到极致的脸,只是这张脸是那么苍白还带着两行清泪,她对我说,她不是人间的女子,她是濯锦江龙王的小女儿,今天她就要出嫁了,嫁去千里之外的钱塘江,夫婿是钱塘江龙王的二儿子,一个纨绔的公子哥,可她不想走,她想天天坐在江边听我吹笛子~~~~
从乌云深处走出了一丛人,最前边的高头大马上坐着油头粉面的公子哥,他色迷迷地盯着濯锦,突然一舒臂把濯锦揽上马背,濯锦拼命挣扎却始终脱不出他的手臂。我手中的长笛脱手而飞,在风中呜咽出一声长长的龙吟,“噗“地贯穿了公子哥的咽喉,公子哥应声倒地。濯锦紧紧抱住我,她对我说我已闯下大祸,我杀的是钱塘君的儿子,果然公子哥身后的仆役现出原形,那是一群虾兵蟹将他们一边气急败坏地大骂一边抬起化作黑龙的公子哥的尸身溜进乌云没了踪迹。
濯锦说你快逃吧!钱塘君很快就要来了。我笑笑说,我不逃。濯锦释然一笑,那咱们就死在一块儿。一滴水落在我的手心,那是濯锦的泪。
乌云挟着电光从东南疾驰而来,我能看见云中闪烁的赤红龙鳞,飞扬的鬣须,钱塘君在云中露出身躯,紫色的闪电在身周激扬飞旋,他随便哪片鳞甲的空隙都足以装下我和濯锦。
濯锦江被钱塘君的一道雷霆劈得水浪翻涌,满溢的水流刹那就吞没了方圆几十里的田园农舍。濯锦江龙王夫妇,遍体鳞伤卧在一洼浅水中,奄奄一息。钱塘君怒吼一声,喷出一道雷光,斩下濯锦江龙王夫妇的首级。濯锦垂头抽噎了几下,猛然从我腰间抽出长剑戟指钱塘君:“你儿子是我杀的,要杀要剐朝我来。为什么杀我父母,毁无辜百姓的村庄?“濯锦清亮的眸子此刻似乎蓄满了烈焰。钱塘君狞笑着说“贱人,他们先死死的容易,俺让你后死死得苦不堪言,看俺怎么炮制你们给俺孩儿报仇"。
钱塘君晃晃身躯,他的每片鳞甲缝隙里便都喷出一道烈焰,我和濯锦立时身陷火海,顷刻间就要灰飞烟灭。忽然身旁一片清凉,只见一条白龙裹着风霜雪雹在我身周飞动,那是濯锦!钱塘君一声冷笑,又是一道烈焰飞来,濯锦的鳞片像花雨般漫天飞舞,濯锦倏然从半空坠落,软软倒在我面前.她微微昂起头喘息了一会儿说:“我的真面目很丑吧,我是龙你是人,族类不相属,却要彼此爱慕,若因此受天谴,你怕不怕?你悔不悔?”我抱住濯锦的头颈,仰天大喊:“我就是要娶濯锦为妻,老天爷你来罚吧,我不怕!就是万种酷刑加身永堕阿鼻地狱也绝无悔意!”濯锦凄然一笑,说:“要杀钱塘君必须以我的精魂为剑,我精魂沉睡剑中千年后才能苏醒,把我脖颈下的三片逆鳞揭下吞入腹中,能令你延寿千年,千年之后,我脱却禁锢再与君团聚”。我伸手去揭濯锦颈下的逆鳞,剧痛之下濯锦身子一阵颤栗,我硬起心肠把三片逆鳞都揭下来,然后把这带着濯锦鲜血的逆鳞吞下肚去。濯锦柔声说:"千年之后,万勿失约!珍重啊。"化作一道白光飞入我的长剑,我的长剑瞬间化为半尺长的匕首,放散的寒气映得我须发成冰。我仗剑御风而行,钱塘君的烈焰霹雳被我的剑劈散,剑锋裹着濯锦精魂里的寒气,落在钱塘君的颈项,钱塘君硕大的龙头被一剑斩落,他的身躯像半座颓然倒塌的山岭訇然从半空落到断崖,那断崖立刻被砸成一堆碎石,他那燃着烈火的躯体把几洼残水蒸成水汽弥散九霄……
云散了,一切重归平静,只是濯锦江边多了一座小小的道观,多了一个千年未死的老道士……”
老道士讲完长长的故事,又变成了先前盯着烛火一动不动的“泥
塑”,我听了个不算太精彩的伊索寓言——当时我是那么想的——很是困乏,就站起身来对老道士鞠了个躬,说道:“老师傅夜深了我去休息了,您也早睡吧!”老道士没说话,只是微微点点了头,这时我看到那短剑剑柄上小龙的眼睛居然闪着晶莹的泪光……我有点害怕,连忙跑到后殿的厢房,倒在简陋的稻草铺上一会就睡的像个死人了。
第二天醒来我惊得魂飞天外,这座道观的前殿化作了一片瓦砾,我搬开木梁那下面没有老道士。我放开喉咙喊了半天也没有回应。我猛然发现观前那棵两人合抱的大杉树断成了几截,远处山崖石壁破损石头都落在濯锦江的河滩上了,我蓦地记起童年时姥姥给我唠叨的“封建迷信”,树倒石落,蛟龙出,是说蛟龙脱去禁锢的刹那那股毁天灭地的气势……
那么昨夜是濯锦千年禁锢的最后一夜?那么那老道士千年之后终于和他的“龙女”团聚了?
我不知道,但我希望是这一切都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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