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子,你还是逃吧!能跑多远跑多远,跑得越远越好!”
这句话,老伴不知说过多少遍了。老胡看着老伴,才几天的时间,老伴一下子老了十多岁,本来还有不少黑发,现在竟然像个白发魔女,凌乱的白发如同扣在头上的一蓬衰草,从来没有打理过一般。老伴的眼睛红红的,眼窝深陷,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和精神,几天里她每天都是以泪洗面。老伴的脸色苍白,瘦了很多,颧骨高突,就在几天前老伴的脸还是那么丰腴。还有老伴那双手,原来是多么白净丰满,做出来的饭菜多么开口,可现在又黑有细,做出来的饭菜也没有了往日的芳香。唉,这都是自己造的孽啊!
上周六,T县东郊一座刚刚建成两年的大桥突然垮塌,二十余辆大大小小的汽车掉落河中,八个行人落水。在消防队、交警队、110特警大队、医疗队和路人的共同努力下,虽然救出了四十多人,但仍有二十多人伤亡。这次事故,惊动了省委省政府,并且上报到了中央,被定性为特大安全事故,中央和省派来了联合调查组。一时间,网站、报纸、电视台、广播台、微信群等各类媒体的报道铺天盖地,问责、追责之声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作为T县的县长,老胡这几天为了接待和配合调查,为了应付各媒体记者,为了给全县人民特别是那些死去的人和他们的家属一个交待,忙得焦头烂额。
白天,老胡跟方方面面沟通,说着官面上的话、场面上的话,说着一个县长能说必须说的话;晚上回到家,老胡就变得沉默寡言,即使面对老伴,他也不想说话了。不是因为白天说话太多,说得太累了,而是因为他心里藏着一个事,这个事像一条专门吃肉的虫子,咬得他钻心疼。这个事,老伴也知道,所以老伴才多次劝他逃走,逃得远远的,别被纪委找到,别被公安局抓到。
老胡知道,这次大桥垮塌跟自己有直接的关系,自己要承担责任的。当初为了建设这座大桥,县里进行招标,有八九家建筑企业参与投标,其中有一家刚刚成立一年、资质较浅的建筑企业,叫山岳建筑公司。招前两天,市委书记给老胡打电话,让他多多照顾照顾这个山岳建筑公司。招标前一天晚上,山岳建筑公司的总经理来家里“拜访”老胡,临走的时候给老胡留下了一个一米多高的青花瓷瓶。老胡仔细观看花瓶时惊呆了,瓶里竟然装满了成捆的百元大钞。看看眼前的这笔巨款,老胡心里哆嗦了一下,他想到了党规党纪,想到了中央打虎的决心和力度,想到了中央和省里下发的内参上公布的腐败案例。想想市委书记的嘱托,他随即又平静下来,就建一座桥,无论谁建不也得用上好几年吗?建的时候,自己盯紧点,应该不会出现什么问题。再说,这次他老胡照顾了这个山岳建筑公司,市委书记以后也会照顾他。于是,老胡和老伴一起把花瓶里的钱放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然后,他给招标工作组所有人员打了一遍电话,要求他们在投标会议上照顾一下这个新生企业,并许诺大桥建成后将给工作组所有人员发奖金。招标会召开那天,山岳建筑公司成功中标。
人算不如天算,没想到大桥使用才两年就垮塌了,还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调查组早晚会调查出真相,他这个县长肯定会被撤掉,还会被关进监狱。那些大大小小腐败的官员,不都是这样的结果吗?可他不想去监狱呆着,他想自由自在地活着,自由自在地生活。所以,他想到了逃,逃到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去。
老伴一想到他会被抓到监狱去就哭,就为他“出谋划策”:“你逃到深山老林去,那里连手机都没有信号,谁也找不到你。要不,你就化妆整容,整得谁也认不出来,再藏到一个远一点的地方去。”
老胡对老伴的主意没有表示赞同,摇摇头说:“老伴啊,我逃走了,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去,你不是也找不到我吗?那跟我死了不一样吗?要是整容了,谁也认不出来,我还是我吗?”
“那可咋办呀?要不,你就出国,逃到境外去?”老伴又想到一个“主意”。
老胡苦笑了几下:“别说出国,就是我现在出省也很难了。唉,悔不当初啊!我自己织的网把我自个给束缚住了。”
跟老伴的以上谈话,几乎每天都要重复一次,今天也一样。老伴还是坚持让他赶快逃走。往哪里逃呢?党纪国法比天大,“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啊。看看时钟,已经夜里两点半了,睡吧,明天还有明天的事呢。
老胡轻轻拍了拍老伴的肩,说:“老伴啊,让你受累了。你先睡吧!我到书房呆一会儿再睡。”这一夜,老胡看到卧室的灯一直亮着;这一夜,老伴看见书房的灯一直亮着。
第二天早晨,老伴发现老胡像变了个人,头发洗了,胡子剃了,满脸笑容,除了眼睛有点红,人格外精神。老伴一脸的疑惑:“老头子,你这是……”
老胡呵呵呵一笑:“老伴啊,今天咱们不在家吃饭了,我请你去吃地摊。吃完饭,我带你去个地方。”
老伴也笑了,老头子终于想通了,这下好了,两个人一块走,走到哪里都在一块,走到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去过自由自在的日子,省得整天提心吊胆。
“好,跟你去吃地摊。”
这顿早餐,老胡和老伴吃的特别香,他想不起自己有多长时间没有吃过这么香的饭了。虽然吃的很简单,豆浆加油条,但比起以前的大鱼大肉不知道香多少倍。
吃完饭,老胡一手牵着老伴的手,一手提着公文包,朝县城中心街走去。老伴低声问道:“老头子,咱们不打个车吗?”
“老婆子,不用坐车,一会儿就到。”
“这么近的地方,你不怕被发现吗?”
老胡紧握了一下老伴的手,用力点点头,说:“老婆子,这次咱不怕了!”
老伴相信老胡的决定,老胡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就像以前相信他的每次决定一样,她的心也就放下来了。
走着走着,老胡停住了脚步,长出了一口气,对老伴说:“到了。”
老伴抬头一看,吓了一跳,他们竟然走到了纪委的门口。老胡说过,中央和省里的联合调查组的办公室就设在纪委办公室隔壁。她慌了神,浑身哆嗦,拉着老胡的手,转身就要走:“老头子,你是不是糊涂了?怎么到这个地方来了?咱们快走。”
老胡拉住老伴,看着老伴煞白的脸,有点愧疚地说:“老婆子,我今天只有来这里才能安心,才对得住你和孩子啊。逃出我自己织的网,我才感觉有了自由。来这里,我以后还能经常看到你,看到孩子,你和孩子也不会背着沉重的负担。要是我真的逃得远远的,你和孩子见不到我,我见不到你们,咱们的家就等于没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老胡眼睛一热,几颗浑浊的泪珠滚落下来。老伴趴在老胡怀里早已泣不成声。
“走吧,老婆子。你这样也不怕年轻人笑话。”老胡扶住老伴,老伴擦擦眼泪,看了看老胡。老胡朝她坚定地点点头,紧紧地拥抱了她一下。老伴跟着老胡,慢慢走进纪委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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