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接到妹妹电话:“姐,今天周末,你也回咱爹那儿吧,中午一起吃饭。”我惊问:“你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她平静地说:“还没,我正准备出发。”哦,她还没出发,她在宁波。
简单收拾一下,开车走上回家的路。从车辆密集的南外环转向省道104,心情一下子轻松了许多。这条路经过几次重修,路面宽阔平整,道路两旁的大杨树呼啦啦被风吹着。透过树丛望去,远处大片大片的田野绿中带黄,麦子就要成熟了。打开车窗,让风吹进来,送来田野的气息,浑身舒畅。心里想着两三个小时后在父亲身边的欢会,不禁感慨良多。这条路弯弯曲曲走了近三十年,种种回忆一起涌上来。
1991年,离家来济宁读书,便开始了这条路上的征程。那时候,济宁–微山的客车每天只有两三趟,每一个单程都要近五个小时。路长车少人多,上上下下,拥挤不堪,再加上自身对晕车的恐惧,每次回家都像出征一样的壮烈。
大学第一个寒假放假当天,紧赶慢赶还是错过了上午的班车。似箭归心不容许再等一晚,只好坐上了下午两点多的一班。车子在期待中晃晃悠悠上路,而我却在心里盘算着下车后应该天黑了,怎么继续走完三四公里的乡间小路。谁知才出发十几公里,那辆破车便出了故障,停在路边。司机师傅似乎司空见惯,吆喝一声:“大家下来等一等,一会儿就好。”于是,几十号人站在路边,看他和售票员两人掀开大车身后的盖子,捣弄一番。然后司机爬上去,发动一下,汽车便又哆哆嗦嗦地吼起来。大家面露喜色,鱼贯而入,重新上路。每一个站点都有人上下,车上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十几个人了。汽车像一位苟延残喘的老人,每一次停下再启动都要倾尽全力,然后喘息着向前爬行。就这样在大家的无限担忧中走了大约五六十公里。天边的最后一抹夕阳淡去,天色暗了下来。突然,汽车像是驶进了乱石堆中,猛地向上弹了一下,紧跟着一阵痛苦的痉挛,憋死了!座位上的人们被弹起来又落下去,跟着汽车的节奏哆嗦一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预感到了与上次的不同。大家走下车,环顾四周,暮色沉沉垂落大地,远处的山头如一个个魔幻中的鬼影,阴森可怖。我在人群中迅速搜寻同性的旅伴,想找到一点安全感。幸好一位三十多岁的妇女也是单独一人,我便偎着她站在冷风中,饥肠辘辘地无望地等着……司机和那些男人们终于放弃所有的努力,在路上截了一辆货车,好说歹说把我们这几个远途的客人捎走。到达县城已是深夜,我只好放弃了回家的小路,拖着冻僵的身体直接去了大姐家。
每一次行程都有故事,而我的回家之路在这样的故事中越走越远。1995年,结婚去了梁山。梁山到微山没有开通直达客运。每次回家,都要早早出发,到济宁等上半日,再转车去微山,几经周折,到家后已是日暮黄昏了。有了孩子后,这段路程便是更加艰难而漫长。1998年的暑假,我和先生抱着6个月的孩子,拖着大包小包,辗转一整天回到家里,一路的闷热纠缠,让孩子浑身上下起满了痱子。孩子烦躁地哭闹不停,令我心痛不已。后来还有一次,我和先生坐在第一排的双人座位上,两岁多的儿子站在我们的环抱里听我讲故事。由于一辆自行车横穿马路,汽车一个急刹,猛烈的惯性使得儿子从我们怀里一下子摔出去,撞在司机后面的护栏上。儿子吓得哇哇大哭,面色苍白,头上顿时起了一个血淫淫的大包。满车人也都吓得大呼小叫。我们极尽所能又无可奈何地安慰着孩子,而我在心疼和后怕中哭了一路。
后来,姐夫买了一辆农用客货车跑货运,那时候也有了私人电话。每次回家,都提前约好时间地点,从梁山到济宁后与姐夫会合,搭车走完下半程。农用客货车的驾驶室虽然简陋,却宽敞通风,避免了拥挤,心里踏实了许多。
2002年,我们由于工作调动搬回到济宁。同一年,三姐和妹妹两家人一起南迁去了宁波。我的省亲路一如既往,而她们的省亲路却一下子漫长了许多。2006年夏天,叔叔突然病危,她们接到通知立即出发。可是,尽管日夜兼程,还是经历了漫长的20多个小时才到家。两人跪倒在叔叔的灵前,嚎啕大哭,留下了终生遗憾。
几年后,济宁陆续开通了通往各县的一票直达快客,去往微山的快客避开路长站多的省道,取道邹城滕州车少人稀的公路,两个小时即可到达,这是多么令人高兴的消息!从此,回家才不再是一种沉重的负担。几年后,我如愿拥有了自己的私家车,驾车回家又是一番新鲜而美好的感觉。而济宁的公路也越修越好,越来越多了,南外环的开通似乎又一次缩短了我回家的路程。前两年,市区与县城之间的城际公交又进一步提供出行的方便,以至于回家的行程竟是一种享受了。周末,以低廉的票价坐上装了空调的城际公交,读几页书,看看路边的风景,便悠悠然到家了。
三姐和妹妹也不再为回家的事发愁。动车组来了,高铁紧跟着也来了。“千里江陵一日还”,她们想家的时候,便会回来陪父亲小住两日。2015年,去往重庆的高铁也开通了,这又给我们家带来极大的欢欣,父亲在我的陪伴下远赴重庆探望阔别六十年的姨母,了却了魂牵梦绕几十年的心愿。
上个月,在济宁城市规划展览馆参观时又了解到,不远的将来,也许两三年间,济宁的云轨交通网将四通八达。我想,到那时,我回家的路也许只有几十分钟的行程了,我憧憬着这一天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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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