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是个退休工人,以前在工厂烧锅炉。几十年的工龄,没得过什么荣誉,也没出过什么差错。等六十岁一到,老李就从岗位上退下来,每月领着退休金,日子过的很滋润。
老李爱好多,尤其爱遛弯,每天天不大亮,老李就爬起来,到附近走动一番。
老李住的小城,北面有座山。听老一辈讲,那里埋着一个神仙。有一次,老李遛远了,真就在山上发现了块石碑。那石碑残破不全,碑文斑驳龟裂,分辨不出是何种文字,更不知是何时所立。但老李看着,心内舒畅,想想,古人相中的地方,这风水能差吗?老李料想百年之后,也找人疏通一下道路,看能不能就此地入土。
有一年夏天,小城下暴雨。雨下了整整三天,把北面的山冲了大窟窿。雨后空气清新,闻来沁人脾腑。老李突发兴致,急急地走,在把小城遛了三圈之后,又往山那块儿转。可刚走到山脚下,老李就看见了个东西。那东西藏在草窠里,有巴掌大,不似草绿色,青泛泛的,蒙着一层铜锈。拿起来,分量很重,是个叱虎的形象。老李用指甲尅,但那铜锈坚固,怎么也去不掉,仿佛是几百年前就凝在上面的。老李知道是古物,便抬头远望山上的洞窟,只见其烟雾朦胧,仿若仙境。
老李获得古物的消息,迅速传开。附近的老同事、老朋友,都纷纷跑来,争相一睹古物的尊荣。老李来者不拒,并不藏掖,只把它摆在院子里的小桌上。立下规定:准看。不准摸。观众围着桌子观赏,里里外外围了几圈。有人说,这是挂在帷帐上的器物;有人说,这是将军佩剑上的格挡;还有人说,你们懂个屁,这是嵌在车轮滚轴上的装饰。总之,一时间,各种评论不一而足。观众围观的时间里,不断有老观众离开,又有新观众加入。等到第七天,太阳落山,人已走尽,老李正要关门谢客时,忽然从门外闪进来一个人。
这个人长得极精瘦,称得上是干瘪,脸上蒙着层尘土,斜跨着一个鼓鼓的黑皮包。瘦子默默看了一会儿,说,五千收了。老李笑笑摇摇头。瘦子说,一万怎么样。老李不搭腔,嘀咕着说要喝茶。瘦子把皮包甩到背上,蹲下来又看,看了一会儿,说两万总可以,不能再高了。老李端起茶杯,喝了口茶,白了他一眼,说,啰嗦,这东西不卖。
很快,两万块拒卖文物的消息又传开了。消息从一家传到另一家,从一张酒桌传到另一张酒桌,最终传到文物局小志那里。小志卷发,眼睛很小,眼珠子贼溜溜的,鼻子还拧巴。他一笑,嘴就歪歪,好笑也给人坏笑之感。当初他竞聘文物局职位,七个评委,六个投反对票。反对意见相当一致——此人五官不端正,不像好种子。可局长力排众议,毅然让他留下。局长说,五官不端正好啊,就要五官不端正的。辟邪。
小志入职后,工作顺利。局长委派他去乡野,收几件像样的东西。就在这节骨眼上,小志听到了这消息。他当天就赶到老李家,二话不说,掏出工作证,开门见山地表明来意。老李人老实,一看对方是政府的人,说,既然政府想要,那就拿去吧。老李找了块红布,把拿东西裹起来,又塞到了一个小木盒里,递到了小志的手里。
小志把东西拿回局里,局里的一众同事、领导,都吓傻了眼。这是什么东西?这是虎符!官有官印,将军有虎符,这是古代调兵遣将用的令牌。局长亲自过目,测定是汉代的物品,用放大镜一照,虎符背上刻着一个“五”字。局长看过很高兴,拍着小志的肩膀,乐呵呵地说他是福将。局长又问明虎符出处,想了半天,说,人家两万都不肯卖,你把它收来,人家肯定心里堵。局长让他去买点礼品,给老李送去,算是安慰鼓励,体恤民情。
小志思前想后,决定制作一面锦旗送去。他给广告公司打电话,加工钱,花了八十块,当天就把锦旗送到老李家去了。锦旗上书“无私奉献”四个烫金大字,明晃晃地很好看。老李乐呵呵地,觉得政府送锦旗,是种无上光荣,他祖祖辈辈几代人,也没见过政府的嘉奖。他把小志留下来,从上月的退休金里抽出四百块,在饭店订了八个菜,又买了两瓶好酒,款待小志。酒桌上,小志胡吃海侃,说那是韩信的虎符,是当年韩信伏击项羽所用。老李不懂历史,听说过刘邦,听说过项羽,但没听说过韩信,他觉得韩信肯定比刘邦、项羽厉害。老李听的云里雾里,头脑昏沉,但扭头看那面锦旗,红艳艳的,立马就清醒了。他心里高兴。他这一高兴,跟着酒量就上来了,把剩下的酒全干了。
第二天,老李把仓库腾了出来,又把墙壁粉刷了一遍,把锦旗规规整整挂在了墙面的正中。
从此,老李早晨不再遛弯了,早晨起床后,先去仓库,煮水,沏茶,往摇椅里一躺。一边看着锦旗,一边喝茶,一躺一上午。慢慢地,老李胖了,头也秃了,可老李觉得这生活真的没有什么可挑剔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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