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凤英
一、第一次送报纸
在抗日战争时期,我的故乡属于晋察冀边区。我父亲十三岁的时候,他和我爷爷我奶奶就生活在那个地方。一九三七年秋天,在一片斑斓的秋色掩盖下,山谷中是一棵棵枝头挂满了果实的枣树。那红枣又大又甜,枣肉肥厚滋腻,枣核细小似无,咬一口甜香无比,嚼一嚼满口留香,我父亲我爷爷和我怀孕的奶奶一起抢收红枣。这时候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姑娘胳膊上挎着一个竹篮子来了。她就是我的姑奶奶张宗风,一个做军鞋的能手。她做的军鞋又结实又好穿,很受妇联主任的赏识。而她却把最好的军鞋留给自己心爱的人呢,这个人就是住在我家的八路军小分队队长郭勇。
太阳偏西的时候,我奶奶突然感觉不适,她说:“不好我肚子疼,可能要生了,咱们赶快回家吧。”于是,我父亲和姑奶奶留下来收拾打下的枣子;我爷爷赶紧搀扶着怀孕的我奶奶,急急忙忙往家里赶。一进村,看见村子里家家户户的院墙外面贴着大标语:“抗日救国,人人有责!日本鬼子滚出回老家去!”他们这才想起家里还住着八路军的干部呢,早上就出来收红枣,也不知道八路军干部在忙乎什么呢。
一进院门,我奶奶就朝着东厢房的大喊“娘呀,我肚子疼啊!”从东厢房走出一个利利索索的干瘦老太太,她就是我的老奶奶,老奶奶不紧不慢地把儿媳妇搀扶进东厢房,揭去炕上的席子,露出土坯炕来,然后把事先准备好的油布铺在炕上。这时候,八路军的女医生走进门来说:“大娘,我来给嫂子接生吧。”
过了一会儿,婴儿的啼哭声就从东厢房里传出来了。杨军医说:“恭喜张大娘,是一个孙子。”老奶奶和我爷爷都非常高兴张家又来了一个男丁。爷爷说:“男孩子,就叫秋生吧。”他是我爷爷的第三个儿子。
这时候,在北屋的房间里,八路军文化教员刚刚刻完最后一张蜡纸。他把蜡纸拿近菜籽油灯下,仔细地检查了一遍,对身边的郭勇队长说:“队长,没问题了,我们开印吧。”于是郭勇把蜡纸仔细地安放在油印机上,用滚子沾了沾油墨,瓷瓷实实地滚了一下,然后抽出下面的纸张。哇!一张报纸诞生了!这是我们边区人民自己的报纸。虽然它还只是试行,却已经给同志们带来了鼓舞和力量,郭勇看着那苍劲有力的报头,心中一阵狂喜:我们要把报纸办得像一把进军号,这号角就是要及时把党中央的声音传遍整个晋察冀。我们的报纸也像一个婴儿一样诞生了。我们就把它的秘密代号叫做“新生儿”吧。这一期的报纸上传达了中央关于坚壁清野和做好三秋工作的指示。郭勇说:“明天晚饭之前,我们要把“新生儿”的呼喊声传播到阜平的每一个角落,让它像一把进军号一样鼓舞着人民去抗击日本鬼子的侵略”。
当天晚上,郭勇交给我父亲一个任务,就是把一些报纸送到王快镇去。于是我父亲装扮成走亲戚的样子,把报纸放在红枣篓子底下的夹层里,背着篓子走了几十里山路,安全送到了秘密联络人手中,回来的时候又饿又累连炕都上不去了。奶奶说:“好样的,这才是男子汉该做的。”还做了面条奖励我的父亲。这是我父亲第一次为八路军送报纸,从此走上了革命的道路。
二、第一次参加打鬼子的战斗
我父亲十四岁那年的腊月底,乡亲们正在为过年做准备,有的磨面,有的做豆腐,有的压粉条,我爷爷和我奶奶在杀猪,村子里一派繁忙景象。突然,有人大喊:“狼牙山上的消息树倒了!鬼子来了!”紧接着乡亲们都拖家带口的往深山里藏。我家的猪刚退了毛,连膛还没有破开,这可怎么办?我爷爷说:“孩子他娘,你赶紧带着孩子们转移吧。”我奶奶说:“咱们得把猪藏起来,不能便宜了鬼子。”谁知道还没有来得及藏那猪肉,鬼子就闯进了我们的家,两个鬼子一看那雪白的猪肉,嘴馋的流口水,嘴里说着:“密西密西”,手就来拽猪腿,我奶奶手里拿着一瓢开水,往猪身上一浇,烫得鬼子大骂:“八格牙路,”接着打了我奶奶一个耳光,我父亲一看就拿起水瓢舀了一大瓢水,朝着鬼子的头上浇过去。
我爷爷拿起另一个大瓢,盛了满满的一瓢开水,向鬼子头上浇过去,鬼子被汤得哇哇乱叫,这一浇立即激起了父亲的打鬼子灵感,他迅速地用盆舀水往鬼子头上浇。另一个鬼子跑过来,没等鬼子反应过来,他们三个人你一瓢我一瓢,把两个鬼子烫的只有哇哇乱叫的份儿了。
正在这个时候,鬼子的大队人马进村了,两个鬼子赶紧往鬼子队伍那边跑。我奶奶一把拽住鬼子,我爷爷把锅端起来,扣在鬼子头上,顿时一个鬼子被烫死了;另一个鬼子也被我汤成重伤,跑不了。鬼子的队伍冲了过来。我爷爷奶奶和我父亲拿起了杀猪刀和菜刀,准备和鬼子决一死战。
就在这万分紧急的时刻,八路军的军号响了,八路军和游击队从四面八方都朝鬼子开枪。鬼子一看,大事不好,遇上八路的大部队了,赶紧逃跑。可他们已经来不及跑了,都成了八路军的俘虏。这是我父亲第一次参加打鬼子的战斗。
三、机智勇敢斗顽敌
我父亲十六岁的一天晚上,郭勇、宋老黑带领战士李卫华和蒋大勇,还有本村民兵队长和几个民兵组成的小分队一行十几个人去高阜口袭击日本鬼子的据点,他们到达的时候已经是临晨一点多了。站在南山上远远望去,可以看到鬼子的巡逻车在据点外围轰隆轰隆地行驶着,车上的探照灯向四外照射,仔细地寻找目标。
郭勇、宋老黑站在山坡的最高处,山下的高阜口一览无余。八路站在密密的森林里,天色又黑,敌人根本看不到他们。郭勇仔细听了一会儿,高阜口据点里没有什么异常动静,他便很果断地一挥手说:“战斗开始!”民兵队长赵向青非常敏捷地把弯曲的二拇指插进嘴里,顿时发出一串非常清脆的哨声。鬼子听到山上有动静,立刻紧张起来,开着巡逻车就向南山上冲过来了。一声令下小分队一齐向鬼子的巡逻车开火,手榴弹噼里啪啦向敌人甩过去,鬼子的巡逻车像疯了一样向小分队冲过来,宋老黑命令队员们赶紧把看家的武器——小土炮搬过来,队员们狠劲地往小土炮里填满火药,趁鬼子下车查看汽车的当口儿,宋老黑猛然挥动手臂,大声高呼:“打!”只听见“嗵”地一声巨响,炮弹在敌人的巡逻车前面炸开了花。鬼子们的尸体被火药的气浪抛向空中,一时间血肉横飞、敌人全部消灭了。小分队一个个像猛虎一样冲下山。“冲啊!冲啊!”喊声震天。
当小分队冲到跟前的时候,看见那巡逻车并未损坏。宋老黑说:“敌人死了,巡逻车也要给他砸坏,不能让据点里的鬼子出来把它开走。”可是怎样对付一辆巡逻车呢?队员们用石头砸,用木棒打,效果都不好。队员中最有力气的就是赵玉柱了,可是他抓耳挠腮的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正在大家都着急的时候,我父亲带着五个儿童团员像天兵天将一样出现在大家面前,每个人手里提着两个小桶,桶里装满了菜籽油。我父亲说:“大叔们,用火烧,用火烧掉鬼子的汽车”。于是五个男孩子把早已经准备好的一桶桶菜籽油泼洒在巡逻车上,然后用火柴点着了巡逻车,宋老黑对大伙说:“快撤,撤!”队员们拉住男孩子们撤退到山上。只听见后面的巡逻车“轰隆”一声巨响,成了一个大火球。宋老黑高兴地握住我父亲的手说:“谢谢你,张赐达。”我父亲说:“不用谢,我是儿童团长。这是我应该做的。”
这时候,队员们站在高高的山岗上,从远处的灯光里看见鬼子从据点里出来了,增援的鬼子还不少呢,黑压压的一片。不一会儿,鬼子的据点里又开出一辆汽车,小鬼子们仗着汽车的威风向山上冲过来。可是那汽车一到山半腰就开不动了,只好回到据点里去了。宋老黑决定不再恋战,尽快离开据点,胜利回到了阜平苍山。
回到村子里以后,鬼子来村子里扫荡,走到黑石沟口,看见了在那里放牛的我父亲,我父亲只放了一头牛,看见鬼子来了就给了牛一鞭子,牛就狂奔着回家了。鬼子把刺刀对着我父亲的胸口说:“小伙子,说,八路的枪藏在哪里?”我父亲指着黑石沟西面的大山说:“八路军的枪,藏在那山上。”于是鬼子就叫我父亲带路。
我父亲甩开膀子走得飞快,不一会儿就走进了八路军的埋伏圈。埋伏圈的中间有一口枯井,井口上有一个盖子,那个盖子只盖了一半,我父亲用脚踢开石头盖子,跳进了井里,井里有个洞口,和村里的地道连在一起,洞口上还有两个民兵把守,我父亲通过这里的地道口回到村子里去了。鬼子突然发现在前面带路的小伙子不见了,仔细一看是掉到井里了,还没有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四面的八路军和民兵一起开枪开炮,把鬼子全部消灭在黑石沟的山谷中了。我们的土枪土炮把鬼子炸的尸体抛向半空中,整个包围圈里都是鬼子的尸体和丢掉的长枪短枪。这是一次成功的伏击,打得非常漂亮。这是我父亲第二次参加打鬼子的行动,这一天打了打了两仗,累得晚上没吃饭就睡觉了。
第二天,赵向青通知我父亲正式加入民兵组织,我父亲高兴极了,这说明儿童团长已经成熟为一个真正的战士了……后来参加了多少战斗已经记不清了,可这些在晋察冀的战斗岁月是我父亲最难忘的。他生前曾经多次给我们讲过。
抗日战争胜利以后,我父亲张赐达加入了共产党组织,成为民兵队伍里有名的“小钢炮”;我姑奶奶张宗凤和八路军郭队长结了婚,最后进了北京城;民兵队长赵向青成了我父亲的姐夫。我爷爷奶奶也成了支前模范。我的长辈们都见证了那一段晋察冀边区的历史。这一切都是我父亲讲给我听的,今天我把它记录下来,作为对抗日战争的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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