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去哪儿了?(第三次修改)
文/张凤英
一
谷泉离家出走了,毫无征兆地离家出走了。家里只剩下了年过七旬的老公张行健。张行健去看望99岁老娘回来,开门的时候,感觉家里有些凌乱,感觉哪里有点不对劲儿。开始,她以为老婆象往常一样去买菜了,或者是去理发了,再不然就是到北海文学编辑部去会见笔友了。可是,到了做晚饭的时间仍然不见回来,张行健有些急了。他首先发现家里的手提箱不见了,继而发现谷泉的常穿衣服不见了,最后发现谷泉的把银行卡和笔记本电脑带走了。她平时都是每月到银行提现金,然后去菜市场花现金的,她从来不去逛商店,从来不买100元以上的衣服穿,总是穿地摊上的便宜衣服的。即使这样,在张行健眼睛里,她还是太过于时髦了。她象年轻人一样上网聊天、刷朋友圈、开博客写博文、给《北海文学》投稿,给日报和晚报的副刊写文学稿件。每天生活过的有滋有味儿,让他费解。
谷泉能去哪里呢?她一个退休的教师,能耍出什么花样呢?张行健想到了儿子家。前一段儿子家又生了小孙子明明,儿子媳妇来电话,希望他们老两口去深圳帮助带孩子。谷泉看着视频上粉嘟嘟的明明,还有乖巧的大孙子聪聪,就动了心思,想去帮助带孩子。可是张行健不同意,他说:“不去,不去,我的身体受不了他们大的哭,小的闹。再说了古人语母亲在不远游,我母亲99多岁了,说不定哪一天就不行了,我还要给她养老送终呢。我一定不能离开北海市。”谷泉说:“好吧,你不愿意,咱们就不去,我不能把你一个人扔在家里不管,你不会做饭,不会洗衣服,上次我一个人去深圳市,回来一看你病倒了,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决定以后再也不离开你了。”于是,两个人相安无事地生活了一段时间。可是今天怎么不辞而别了?难道是想儿子了?
张行健想给儿子打电话,他拿出手机。没电了。谷泉在家的时候,他从来不用手机,总是不充电。现在他得先给手机充电。
充电后,他第一个拨出的号码是谷泉,这个世界上,他能背下来的只有谷泉的电话号码。
“对不起,你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他无奈地皱了一下眉头,拨儿子的电话。
张行健在手机上找到儿子的电话,打过去。通了。
“喂,您好,爸爸,有什么事情?”
“你妈妈去你那里了吗?”
“没有啊!她从没有说过要来我这里,怎么会……什么?突然不见了?她能上哪儿去呢?爸爸别着急,再等一天,她仍然没到我这里的话,我就飞回去……”
张行健傻了,即使去深圳市,做火车也要两天的路程,现在发现他失踪不过7个小时,怎么会出现在儿子那里?糊涂啦。他撂下电话。
晚上,张行健没有吃饭,他不会做,也懒得做,并且不想吃。他想不通,一起生活了40年的她,那么温顺的她,怎么突然就离家出走了呢?她能去哪里呢?
二
张行健在书房的写字台里发现了谷泉小说的打印稿,上面有修改过的痕迹。以前他很少关心老婆的小说,此时他很想从小说中发现一些线索。于是他第一次认真地读这篇小说,小说的开头这这样写的:
故事要从38年前的那个冬天说起,那时候三十一岁的张行健在南阳油田工作。二十五岁的谷泉所在的伏牛山还是一片冰雪的世界。山上的苍松翠柏好像英姿飒爽的士兵,个个披挂着银白色的盔甲,一条通往南阳古城的山路像一条巨龙奔腾而下。二胶厂的大客车沿着这雪后的盘山公路慢慢地从伏牛山深腹的总厂向南阳古城的分厂进发。司机师傅边开车边骂娘:“这他妈的鬼天气,还叫老子出车,真他妈的拿人命开玩笑。”
读到这里张行健很反感,这是什么小说?怎么能用真名实姓呢?这是传记吗?谁的传记?谁是主角,谁是配角?给自己立碑竖传?张行健带着疑问继续读下去:
大客车里挤满了人,已是严重超载。可在这深山老林的雪天里,是没有交警值班的,愿意怎么行车,全凭感觉走。在人满为患的大客车里,谷泉坐在司机后面最好的位置上,这不是偶然所致,是因为她早就和司机打好招呼,司机给她留一个最靠前的位置。她平时说话办事完全不像一个女孩子,却像一个敢说敢为的男子汉。因此人们背后都叫她假小子。此刻她坐在大客车里,透过车窗上的玻璃注视着伏牛山连绵起伏的山峦,漫山遍野的雪,群山之上那银装盔甲的苍松翠柏,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伟人毛泽东的诗句:《沁园春雪》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厂里的同伴们说谷泉有时像个诗人,她也确实在《南阳日报》上发表过几行小诗,可她的骨子里是个经营管理人员,她对待任何一件事情就像她所从事的企业管理工作一样,总是采用经营的思想。就拿这恋爱和结婚来说吧,她一直感觉自己是在经营婚姻,而不是凭感情用事,她是从理智的角度考虑一些问题的。此刻,她正盘算着如何去办理调动张行健的事情。她自从大学毕业被分配在这家地处伏牛山深腹的三线工厂,已经三年了。这三年当中,她不但在工作上一人顶三岗,而且在生活上敲定了一生的大事,那就是放弃了独身主义的志愿,选择了绝大多数中国妇女通常所走的路,嫁夫生子。这对于别人可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可对于她却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决定的。
在她小的时候,因为父亲挣钱少而抚养的人口多过着贫困的生活,每到开学的时候,同学们拿着钱交学费,她只能交免费条;每到过年的时候,同学们穿上新衣服来找她玩,她都借口说在家帮助父母做家务而回避和同学们凑在一起,原因只有一个:她没有新衣服,不愿意和同学们对比下显得寒酸。
那时,她最羡慕的女人是铁路医院妇产科的主任医师,一个独身的女人,产科主任凭自己的医术拿着比较高的工资,和母亲生活在一起,终身未嫁。谷泉认为:那样活着才有尊严,才是孝敬母亲。母亲也经常教育谷泉说:“你看人家一个人挣钱养活老母亲,多么有能耐。”那时候谷泉就默默地想:“我长大了也要做个有能耐的人,也要挣钱养活母亲。”可是当丘比特之剑射中她的时候,她无法抵挡住爱情的强大攻势,终于选择了过结婚生子的普通人的生活道路。眼下她正怀揣着两样对她非常重要的东西,一件是她托朋友在板厂公社开出的结婚证书,因为所爱的人没有时间和她一起去结婚登记处走形式,于是她采用了这最省劲儿的办法,按说本人不去是不能开结婚证书的。可是谁让她是人事处的呢,人事处的就是说别人不能办到的事情你就可以办到;另一件是将未婚夫调往二胶厂的调令。为了生活方便,也为了自己喜欢的劳资工作,她和未婚夫商定结婚以后在地处伏牛山深腹的二胶厂生活,虽然山里条件差点,但总算有个安定的家,比起油田那种漂泊不定的生活来说,可以享受比较稳定的家庭生活。
常言道“人逢喜事精神爽”。按说谷泉此刻也该兴奋一下了,可她却是一个天生的悲观主义者,在她的内心深处有两个烦恼:一个是娘家本就贫困,如果自己结婚路过娘家住几天再去婆家举行结婚典礼,免不了又要给父母增加经济负担,这让她于心不忍;二是自己虽然选择了婚姻,但对于这个婚姻的结果会怎样却心里没有底,这主要是自己的性格外向,爱交朋友,狐朋狗友一大推。而未婚夫性格内向,不善交友,不知结婚后会不会因此产生矛盾,影响婚姻质量。她心里没有底。另外谷泉这个人有一个致命的特点就是爱也极端,恨也极端。不知以后会不会因爱生恨,就像同事和她丈夫那样争吵一辈子呢?她有些担心。
刚想到这,汽车猛然刹车,全车的人都惊叹道:“哇!好险呀!”这才打断了她的思绪,她起身向窗外一看,原来是汽车司机为了躲避不懂交通规则的农民,差一点冲下悬崖,幸亏司机师傅反应快,来了个急刹车,才避免了车毁人亡的事故。
司机对车上的人喊:“都下车吧,帮忙推车,没法走了。”她跟着众人下了车,一看汽车的左前轮已经腾空了,心想:“好悬啊!”可车上的人们却有说有笑,完全没有惧怕之意,他们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惊险场面。他们边推车,边骂农民不懂规矩。
伏牛山这地方的农民,出门讨生活就全凭着那个架子车,白天靠它帮人拉木材,晚上在架子车下面铺着被褥就地睡觉,走到哪儿就睡到哪儿,不管男女老少。二胶厂的职工就编了一句顺口溜:“伏牛山,两大怪,一床被子两头拽,十八岁的姑娘睡在外。”
这山里的农民见了汽车从不让路,有时还故意把架子车往路中间拉,嘴里嘀咕着:“恁神气,神气个啥,开个汽车就了不起?有本事从我身上压过去。”那年代的农民拿着生命并不珍惜,就曾经发生过农民为了得到赔偿金而故意往汽车上撞的事情。现在管这种行为叫碰瓷,那时候工厂就老老实实赔偿农民钱财。谁让我们是中央的企业呢?搞好和当地农民的关系比什么都重要,破财免灾吧!
农民拉着架子车在公路中间走,公路又不够宽,赶上两辆汽车错车时,中间夹着架子车,十分危险。进厂这三年来,谷泉处理的交通事故,数也数不清,厂里每年都要为此赔付可观的赔偿金。
再说内乡县那几个交警,特别偏袒农民。他们认为中央大企业有的是钱,赔给农民几个也没啥,因此,每次交通事故,总是判厂里向农民赔偿。这样以来,更加助长了农民不守交通规则的气焰。总之,一句话:“中央大企业,开办在伏牛山里,难呀!”
经过一番大呼小叫的推车热身赛,总算可以继续前行了,她上了汽车,又回到了刚才的思绪上,她感到自己就像那汽车一样,正在从一个悬崖上走过,可惜自己没有像司机那样及时的刹住车,而是一头扎下了悬崖。不管今后的生活多么艰难,她必须忠实于今天的选择,把婚姻这列车开下去。用当时一句时髦的话说:“我用青春赌明天。”
当时在她年轻的心中,经常这样想:“夫妻间有两个原则:一是政治表现这个原则;二是男女关系这个原则。只要他不是政治上落后,不乱搞男女关系,即使他对自己粗暴一点甚至是有点疑心病,都是可以原谅的。她准备怀着一颗宽容的心走进婚姻殿堂。相信未来的丈夫在政治上和自己是持同样见解的,也相信自己选择的丈夫绝对是个正人君子,决不会在男女问题上有什么闪失,只是丈夫身上的那些个人习惯包括抽烟、往地上弹烟灰等在她看来是不文明的种种小事令她有点担心。担心结婚以后自己会为此而和他争吵。”
谷泉就这么不着边际地胡思乱想着来到了二胶厂驻南阳办事处。没顾上吃饭,就急匆匆地跑到了南阳油田办事处,欲搭乘拉设备的汽车去油田计划处找到日思夜想地张行健。说实在的,那时候正在热恋中,她对张行健的思念是很可以用朝思慕想这个词了。还好她的运气不错,打听到一辆大客车的司机,说他的车两点半将要出发,给油田钻井队送设备。于是,谷泉草草啃了几口馒头,坐上了那辆大卡车。
那时侯人的心地都那么善良,为了把谷泉送到指挥部办公大楼,司机绕了远道,这让谷泉很感动,连连向司机师傅道谢。可那司机师傅说,再客气我把你送回南阳去,可见司机师傅的朴实。当谷泉风风火火地跑到了三楼干部科的时候,干部科的门是锁着的,这是侯她才看了一下腕上的手表,已是下午五点半了,下班了,只好明天再来办理未婚夫调动的事了。
从外表上看,张行健和谷泉正相反,他人高马大,皮肤黝黑,牙很白简直像个美国黑人,脸部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疤痕,眼睛虽然不小,也是双眼皮,但是由于高度近视而显得有些忧郁。他很少笑,让不认识的人感到有点拒人千里之外的意思,其实他有一颗金子般的心。他们两个可以说是志向相同的,但是在处理具体问题的时候,往往会采取不同的方法和态度。这也让谷泉很苦恼。在大学毕业的时候,如果申请去西藏,就可以火线入党。谷泉决定报名去西藏,解决入党问题,张行健却说:“你神经病吗?就凭这一点,你也没有资格入党。你这是入党目的不纯!”谷泉只好收回了申请,服从组织分配,来到了偏僻山区的军工企业。
当张行健抬头看见谷泉风尘仆仆地走进计划处办公室的时候,先是一愣,然后立刻大步跨过来,一把将谷泉拥到怀里,急切地说:“你可来了,我这一天都心里慌慌的,什么也干不下去,你再不来,我都快要疯了。”他的声音在谷泉听来就好象孙道临的朗诵一样富有磁性,叫她很是感动。但嘴上却故意说:"算了吧!我进来半天了,你都在忙乎,根本没看见我,哪像个想我的样儿啊?”
“怎么样?调令带来了吗?”张行健问。
“带来了,结婚证书和调令都办好了。”谷泉说着,从随身携带的皮包里取出那红彤彤的结婚证书和一张调令给他看。他由于过度地兴奋,手里拿着这两样东西时候有点发颤,他说:“我们终于可以告别牛郎织女的生活啦!”
谷泉在一旁欣赏着张行健那高兴的样子,突然想起曾经拿着两人的生辰八字去找算命先生,那先生说:“你的丈夫虽然比你年长几岁,但却是个需要你精心呵护、多加宽容的原谅的人,因为他是一个既有激情,又妒忌心极强的人,这样的人需要一个宽宏大量的妻子。你是一匹心胸宽大的骏马,他是一只敏感多情的兔子。”谷泉感到算卦先生说的很对,特别是妒忌心强这一点,可准了。谷泉所担心的也正是这一点,谷泉希望上天在冥冥之中指点他,让他的妒忌心弱一点。可那算卦先生说:“这妒忌心因爱而生,爱的越深则越强。”
上次谷泉到油田来探望张行健,是伤心而归的。那天在招待所登记住宿的时候,一位陌生男子叫出了谷泉的名字,并说明他曾去二胶厂人事处见过谷泉一面,于是谷泉和陌生男子闲聊了几句。张行健为此十分恼火,一把拉过谷泉,没好声地吼道:“哪来的野男人,有那么多好说的,值得你这么感兴趣。”谷泉深感自尊心受到了伤害,想起有个女友就嫁了一个爱吃醋的男人,经常为这样一些小事吃醋,夫妻生活一点也不幸福。在那一瞬间谷泉曾想到了过放弃,于是自己一个人跑到招待所,反锁上门哭了。
张行健也感到有些不妥,前来敲门给谷泉道歉。谷泉就是不开门,张行健温柔地说:“请原谅我这一次吧,以后坚决不说此类混帐话了。我是因为太爱你了,太在乎你了,才这么自私的,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请你原谅我吧,就这一次,以后绝不会再如此不可理喻了……”谷泉终于被他的甜言蜜语所打动了,心想:“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人?更何况他也是太爱我了。”于是原谅了他。
后来,谷泉曾经给最尊敬的大学老师孙常宁通信时谈到这件事,孙常宁老师也劝谷泉不要苛求所爱的人十全十美,他说随着时间的推移夫妻就会相互理解,相互信任,由爱情加深为亲情。谷泉虽然还不能深刻体会孙老师的话,但我相信孙老师说的不会有错的。
在谷泉心目中,孙常宁老师是她的精神之父,毕业以后谷泉一直和孙常宁老师通信,这次决定结婚,第一个告诉孙常宁老师。孙常宁老师从遥远的巴黎寄来贺卡,贺卡上一个金发碧眼的小女孩非常讨人喜欢,谷泉十分高兴。
计划处的几个同事吃完饭回来了,这几个单身汉就和张行健住在一个宿舍里,他们见到谷泉来了,都热情地打招呼,于是大家又闲聊了几句。当张行健想起吃饭时,已经过了晚饭时间,他们只好到外面的小饭馆里解决了。这一天,谷泉感觉真是太忙了,就像打仗一样。
第二天刚上班,谷泉和张行健一起来到油田干部处。干部处管调动的依处长和谷泉在业务上有所往来,油田指挥部高层领导和依处长本人的子女,很多都是通过谷泉的手,招进了二胶厂,并且都安排在比较舒适的工作岗位上,每天就是穿着白大褂和拖鞋,在恒温的条件下检查产品质量,这比起油田工人那种战酷暑斗严寒的工作环境,简直是太舒适了。因此,张行健这次调离油田,都是一路绿灯。
“依处长,这次调动成功,全靠你的帮助,改天到山里,我去山上打一只野鸭子招待你。”谷泉拿着油田干部开出的调令对依处长说。
“不用那么隆重,结婚回来的时候送块喜糖吃就行了。”依处长笑着说。
“哦,你不说我还忘了,喜糖现在就有。”谷泉说着,从随身携带的背包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大白兔奶糖,款待依处长和在场的各位同行。当天,油田计划处就派出了一辆解放牌卡车,把张行健的全部家当,包括一个五十年代的木箱,一个柳条包,一床铺盖卷和两个装满书的纸箱子等物品送到了伏牛山的二胶厂——谷泉的工作单位。从此他们结束了三年鸿雁传书的生活,开始了心中渴望着的婚姻生活。
张行健耐着性子看着这些文字,感觉心里很烦,这个一辈子温顺的老婆子去哪里啦?他看看手表,谷泉离开家已经二十个小时了,哦,不早了,该睡觉了,明天再接着看吧。
三
翌日,张行健一早晨起来就来翻开谷泉的小说:
在北京开往呼和浩特的列车上,人满为患,北京方言、山西方言和内蒙古方言交织在一起,像一曲和谐的地方语言大合唱,又似乎象征着民族的融合和团结。旅行了一天一夜的张行健和谷泉疲倦的睡着了,头挨着头,手拉着手,心中充满了幸福。在睡梦中体会着爱情的甜蜜。
乘警从人缝中挤过来,用手拍醒了他们:“查票了,查票了,这里是公共场所,你们文明点。”
谷泉睁开眼睛,看见自己的一双修长白净的手正被张行健握在他鹰爪一样的黝黑的大手里,谷泉害羞地脸红了,默默拿出俩人的车票。
等乘警走过去之后,张行健冲着他的背影大喊:“管得着吗?她是我老婆。”周围的乘客都笑了起来,谷泉不好意思地起身去了厕所,以便逃避这尴尬的局面。
当她回到座位上,张行健又睡了,他太累了。谷泉无聊地拿出一张门票,那是他们一起去洛阳龙门石窟游玩的门票,门票上这样写着:“龙门石窟位于洛阳市区45公里的伊河西岸,是我国三大石窟艺术宝库之一。2100多个窟龛,10万多尊造像中,最大的造像17多米,最小的仅2厘米,尤以奉先寺、右阳洞、宝阳洞的造像精美,题记《龙门二十品》为魏碑书法精华,附近琵琶峰有唐代大诗人白居易的墓……”
谷泉脑海里浮现出在龙门石窟的参观游览的场景……谷泉和大佛比身高……张行健拿着相机给谷泉和大佛拍照……谷泉在路边上买了饮料,他们两个轮换着喝水,你一口,我一口……他们一起吃午饭,张行健把一块肉夹起来喂到谷泉嘴里……
忽然列车员大喊起来:“集宁南站到了,集宁南站到了,有在集宁下车的旅客请整理好您的行李物品准备下车……”突然间谷泉想起了儿时的歌谣:“旅客同志们,旅客同志们,北京车站到了,下车的旅客请注意了,把老头装在皮箱里,把小孩穿在裤裆里……”谷泉不由自主地笑了。张行健说:“看把你乐的,终于到家了吧?”谷泉没有回答他,只顾自己笑。
车厢里一阵慌乱,从行李架上搬行李的张行健,往布袋里装口杯的谷泉都忙得不亦乐乎。集宁车站的站牌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
他们随着人群走出车站,塞外的寒风像狼一样的吼叫,白毛风把人吹得睁不开眼,百步以外看不见人影,但是爱情的力量和思乡的心情使他们鼓起了勇气。背上行李,冒雪步行在回家的街道上,这个塞外小城根本就没有公共汽车。
当他们风尘仆仆赶回家中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谷泉的家在一片用土坯垒起来的低矮的平房里。父亲正在生火做饭,谷泉二话未说,就帮助父亲拉风箱,他们家烧得是大灶火,锅大得像食堂里的大锅,烧得是煤,古老的风箱是助燃的工具。谷泉边拉风箱边对父亲说:“我已经将张行健调到我们工厂了,结婚证也办好了……”
父亲说“我管不了这么多了,你长大了,想嫁人我也不拦着你,你必须把我供养你读大学的学费还给我,不然,我不是白白给他们家培养了大学生媳妇吗?”“爹,您这是卖女儿吗?弟弟结婚时你也要钱吗?”
“你弟弟是我儿子,他结婚后还是谷家的人,生的孩子姓谷,我不但不能向人家要钱,还要给人家下聘礼呢!你连这点都不懂?亏你还读书识字呢!”
“我虽然不是儿子,但也不是泼出去的水。况且结婚后我仍然会给你们寄钱养家的,我是职业妇女,绝不能出卖自己。”父女二人就这样小声而又针锋相对地争论着。张行健则在院子里劈柴火,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一场生活危机正在临近。
第二天母亲从老家回到集宁,了解情况后,毫不犹豫地站在了父亲一边。几个亲戚也来了,他们都认为谷泉家家境贫寒,应该在结婚的时候向男方索要彩礼钱给爸爸妈妈,而谷泉坚决不肯让步。谷泉认为:“这是一个原则问题,这关系到将来的夫妻关系,关系到张行健的家里人怎么看我,也关系到一个人的自尊心。”于是她坚决抵制父亲的决定。
最后,父母下了最后通牒,两条路让谷泉选择:一是每月邮20元钱给父母;二是带上小弟出嫁。谷泉真没有想到结婚变的如此复杂,还有这么多附加条件。于是她伤心极了,也后悔极了,悔不该结婚前回家,她想:“原来还担心父母为了自己出嫁要破费呢。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局面。看来计划经济的思想已经赶不上商品经济的形势了!连爹爹这个老共产党员也盯着钱不放了。可怜我这个当代大学生,天之骄子却被钱给困住了。”
谷泉对张行健说:“你先回呼和浩特去吧,按照我们老家的习惯,以后结婚了,我就不能再娘家过腊月三十了,我想在家过最后一个春节,有些事情需要和父母沟通一下,你在这里也不好插言。”于是张行健和谷泉约好正月初六在呼和浩特火车站相见,然后张行健就走了。
正月初六,雪下得特别大,谷泉告别了父母,并答应以后每个月寄20元钱回家,等生活条件好了,再接小弟到河南,然后就冒着漫天飞舞的大雪乘坐上开往呼市的火车。列车喷着汽,鸣着笛像一条腾飞的巨龙,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奔腾不息,冬季的草原,完全没有了夏日的浪漫和温柔,茫茫一片银白的世界,象个冷酷的美人,让人又爱又恨,谷泉独自坐在车厢里,心事像这远行的火车一样,一刻也不停的运行着,她想起这几天,为了结婚的事和爸妈发生的一系列的冲突,想起自己兴致勃勃地从河南出发,回到家却被浇了一盆冷水,简直感觉世界上的一切都在和自己作对。谷泉想:如果我此时纵身跳下火车,爸妈会不会为他们的行为而后悔呢?于是身不由己的来到窗边,试图打开车窗。正月初六的火车上,人很少,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反常行为。
此时,列车的播音室里正在播放《白毛女》选段:“我不死,我要活……”那激情高昂的曲调和唱词,使谷泉打了一个激凌。谷泉为自己那一刻的一闪念感到害怕。同时,也倍感羞愧。自己遇到的这点困难和喜儿相比,那又算得了什么呢?难道七十年代的青年就这样轻易地选择了放弃吗?谷泉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之中。
“卖报刊杂志来!好看的杂志,两块钱一本,合订本。”列车员边喊,边往前走。“同志,您来一本杂志吧?”列车员冲着谷泉说道。“好吧,买一本。”谷泉买了一本《文学青年》读了起来。顿时谷泉被杂志中的故事所吸引住了,因为随手翻开的一篇,正是有关结婚和财礼的故事,故事中的女主人公所遇到的遭遇,简直和自己一模一样。后来,双双私奔到偏远的牧区,隐姓埋名生活了许多年,终于有一天,他们为救公社的羊群,在暴风雪中搏斗了一天一夜,结果,一死一伤,被边防军发现,成了英雄。双方的老人为此自责了十几年……
谷泉被他们的爱情故事所感动,泪水流满了面颊,谷泉决定向那个为爱情而献身的女青年学习,处理好自己的婚姻大事,并且和丈夫相守终身,绝不向金钱投降。
谷泉就这么想着、看着、哭着……不知不觉中,列车到达了终点站。谷泉随着下车的人群出了站。走出车站,四处张望,却不见来接站的张行健,她想:“难道他……”谷泉不敢往下想。在那一刹那,谷泉立即否定了这个想法,她不想信三年多的感情就这样经不起考验。
“泉,泉,你来了,你终于来了,我没看错你。”随着声音,谷泉看到了她日夜思念的爱人张行健,这一刻,她认识到:“从此以后面前的这个男人,将是我最贴心的人,只有他能够理解我的心。”
“我知道你会接我的,我知道你不会食言的,我就是知道。”谷泉语无伦次地反复强调着这一点,似乎是在撒娇,又好象是在显摆。
“我们家借了厂里的吉普车,来车站接你,结果你没来,却接到了哥哥嫂子,他们坐车回去了,我一个人在这等你,我相信你一定会来的。”张行健显得有些兴奋。
“我没赶上那班车,只好坐这趟来了。对不起,我使你在全家人面前栽面了。”谷泉抱歉地说。他们顾不上多交谈,急急忙忙租了一辆三轮摩托车,双双赶回张行健家中。路上,谷泉把事情发展演变的整个过程给张行健粗略地讲了一遍。张行健也把婆家的基本状况告诉了谷泉,使得谷泉对婆婆、公公、兄嫂及弟弟妹妹们的态度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谷泉感到自己是在应付一项涉及诸多人际关系的工作,而不是什么结婚。天哪,原来幻想情和爱的升华都叫金钱物欲和人情给冲没了。
张行健家住在呼市的近郊,那是一家大型企业的宿舍区,一片红砖绿瓦的平房,每栋住四户人家,每家两边是卧室,中间是厨房。烧得是烟煤,用的是鼓风机;卧室里有一半是土炕,另一半摆些破旧的家具。三轮摩托车在房山头停下来,谷泉和张行健弯着腰钻出了车厢,这时,鞭炮齐鸣,张行健的父亲和母亲出来了,站在院门口迎接新媳妇。看热闹的人围了一院子。
谷泉先和公公握了手,表示问候;又拥抱了婆婆,并牵着婆婆的手往屋子走。笑声,喊声混合在一起,组成了一曲杂乱无章、喜气洋洋的交响曲。
张行健家是穷苦的,也没有那么多礼节,更没打算举办什么象样的婚礼,有朋友送礼的,都叫他爸给退了回去了,以免欠下了人情债,以后还得加倍偿还。
谷泉随着婆婆走进左边的小卧室,看到炕上铺着新床单,放着新被子,感觉还真有点喜庆劲儿。这时,窗户上已经爬满了看新媳妇的人,七嘴八舌地讨论个没完,有的说,新媳妇真白呀,有的说,她和行健有夫妻相等等。
谷泉虽然是在社会上闯荡了七、八年的,但是眼前这个新媳妇的身份也叫她有点儿不知所措。她坐在炕沿边上,低头看着床单上的一对鸳鸯,脸羞得通红,心扑通扑通地乱跳。
一会儿,小姑子妹妹珍妮进来了,她拿了一把旧茶壶和一只玻璃杯,给谷泉倒了一杯水说:“二嫂,你喝点茶水吧。”谷泉接过水杯,放在旁边的缝纫机上。说了句:“谢谢”
“二嫂,你别害怕。咱们家的婆媳关系处得好,在整个厂子里都是有名的。大嫂嫁到咱家五年多了,从来没和咱妈红过脸。……”小姑像个小大人一样,说得有条有理,谷泉却听得有点心不在焉,觉得一个小孩子能懂得什么,不过是巧八哥学舌,模仿大人们的腔调而已。这时的谷泉已顾不上什么婆媳关系,只希望时间快点过,让这些家长理短早点过去。谷泉甚至有些后悔自己享受这趟探亲假,觉得不如在河南的伏牛山深处,请上机关的年轻人们一起,有说有笑,过一个革命化的年,结一个革命化的婚。可以省去多少烦恼呀!
过了一会儿,在新房里摆上了饭桌,一盘盘家常便饭摆了上来,什么溜土豆丝,白菜炒豆腐、青椒炒肉片等等,还算得上丰盛吧。在那个物资贫乏的年代,这已经是尽其所有了。张行健将一个个亲朋好友介绍给谷泉,他们都是张行健儿时的伙伴,他们说:“没想到咱们的老医生也娶媳妇了。”然后,众人七嘴八舌讲了许多张行健儿时的趣事。其中这“老医生”的外号就是因为行健曾经对医学发生过兴趣而起的。
晚上,客人们都酒足饭饱地走了,兄嫂也回到他们的小家睡了,婆婆把珍妮和德健叫了过去,新房里只剩下了一对新人。谷泉关上了门,很内疚的对张行健说:“对不起,让你在家人面前丢了脸。”“别这么说,只要你的心里把我看得比钱重就行了。”张行健的声调里带着几分委曲。
谷泉说:“都怪我,没多长个心眼,毕业分配这几年,有点钱就寄给了父母,不如攒到现在,一块儿拿出来,就说是你给的聘礼,哄我爹妈高兴就好了。”
张行健听了,突然把谷泉拥在怀里,说:“对不起,没能打点你家老人高兴,等以后挣了钱,给他们补上吧。”
他们就这么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只是为这次婚姻中出现的金钱危机感到遗憾,并没有预料到这以后会发生什么事。
说到动情处,他们都哭了,我们真没想到,一个“钱”字使结婚变得这么难,变得双方都感到亏欠了对方。
这一夜,他们谈了很多,谈得最多的是怎样搞好未来的家庭建设,因为他们这时真可谓“一无所有”。就是在这一点上,张行健和谷泉的观点并不完全一致。张行健说:“只要有了爱情,什么困难都能克服,我给你的信里写到'我以无产为光荣"!我现在仍然感觉无产阶级最光荣”
谷泉说:“我认为:物质生活的贫乏可能会降低婚姻的质量,爱情和婚姻是上层建筑,必须建立在物质基础之上,如果我们太贫困,不可能有高质量的婚姻生活,我们必须想办法赚更多的钱。”
张行健说:“我们是企业职工,也没有什么可以赚钱的门路,你怎么可以赚更多的钱呢?”谷泉说:“我可以给报纸写新闻稿子,那样就会有稿费收入了,我还可以到夜校当兼职老师,也可以挣点讲课费,事实上,我已经在从事这两项兼职工作了。”
当他们说累了,想到睡一会儿的时候,北极星木钟已经敲响了凌晨四点,他们甚至没有完成新婚之夜的仪式,就早早地起床了。结婚对于他们来说,写满了烦恼。那怪俗话说“贫穷夫妻百事哀”呢!
看到这里张行健忽然想到:“这是真的吗?自己在结婚的时候,还是那么幼稚吗?难道自己真的说过以‘无产为光荣’这样的话吗?”他感到作为一个资深股民不该从那么幼稚的岁月里来的啊!“会不会是谷泉胡说的呀?她这是在编故事吧”张行健这样想,他死活不承认自己曾经是这么幼稚。但是仔细想想也许是真的,因为他实在想不出刚结婚的时候有什么财产,房子是租的,家具是借的,回家结婚的钱也是从工厂里预支的,回来以后可以报销。
突然,电话铃响了,是儿子打来的,儿子已经从深圳出发了,乘坐的飞机马上起飞了,在起飞之前给他来电话通报一下。让他耐心等着,一切等儿子回来再做打算。于是无所事事的张行健继续开始阅读谷泉的小说。
结婚的第三天,他们因为假期快到了而踏上了回河南伏牛山的归途。当火车路径集宁南站的时候,停靠了15分钟,谷泉眼泪汪汪地盯着月台上熟悉的一切,心中默默地说:“再见了,让我伤心的故乡和亲人们,等将来有一天我有了钱,能够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的时候再回来看你们。”
张行健说:“别难过了,以后我们会给你的父母以补偿的。唉!天底下竞有这样的父母,真叫钻到钱眼里去了。”
听了这话,谷泉哭了出声来,她感到心里堵得慌,喘不上气来,谷泉痛恨自己,痛恨“穷”字给自己带来的烦恼,但是她不知道用什么办法能够摆脱这种烦恼,只有默默地掉眼泪来释放心中的压力。
他们就在这种郁闷的心情里,逛完了北京,来到了郑州。当他们走到“二七”纪念塔下面的时候,看见那些英勇的历史故事,他们深深地被历史的责任感融化了。开始把结婚过程中的种种不愉快淡忘了。有时暂时的淡忘能治疗心理创伤,他们攀登到了“二七”纪念塔的最高层,把郑州这座河南首府的美景尽收眼底,谷泉忽然想到了马克思和燕妮的伟大爱情,想到了她自己曾经说过的话:“即使张行健没有马克思那样伟大,而我也要象燕妮那样对爱情忠贞不渝。”只要想到这些一切不愉快就不在话下了!
当驶向深山工厂的大客车走到厂区的时候,张行健说:“我们今天晚上在哪里过夜呀?咱们的行李还在你们办公室旁边的小仓库里呢。”谷泉说:“放心吧,科长和同事们已经得知我们回来的消息,他们不会让我们新婚回来无家可归的。”
“那么自信?”张行健反问道。
“不信,咱走着瞧。”谷泉很了解自己的同事们,胜过了解父母,谷泉深信同事们会为她准备一个安身之处的。结果还真是如此,同事们不仅为谷泉搞到一间单身宿舍,并且把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窗户上挂着碎花棉布窗帘,那是买棉布要票的年代,这一个窗帘要用多少个人的布票呀!同事们把厂里发的双人床和五斗柜以及三屉都替他们领了回来,摆放的恰到好处;行李物品也都摆在合适位子上。甚至同事们还为他们送来了锅、碗、瓢、盆和蜂窝煤炉子,基本上是应有尽有了。
谷泉和行健都十分感动,“谢谢!谢谢!”说个不停。这正验证了那个年代的一句名言:“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他们从提包里拿出从北京买的奶糖和水果糖,招待同事们,同事们都兴高采烈的又说又笑,吃着喜糖喜气洋洋。
后来,科长说:“大家都回家吧,让她们小俩口早点休息。”这时,同事们才想起该离开了。刘师傅对我说:“你过来,送送我们,我有话对你说。”
谷泉不知刘师傅有什么话说,就跟着刘师傅走了出来,刘师傅伏在谷泉的耳朵上悄悄地说:“明天早上不要起床做饭,让张行健起来做饭,要知道,这一点很重要,如果你不听我的,你将一辈子先起床做饭,而他要一辈子需要你伺候。”那么谷泉是否听从了刘师傅的指点呢?
四
张行健知道谷泉那天根本没有听从刘师傅的指点,而是抢着第一个起床到食堂买饭。三十八年来谷泉用自己的关爱给行键一个美满的家,一个温馨的港湾。谷泉几乎是承包了家里的早饭。午饭和晚饭,不仅如此,谷泉还承包了家里所有的家务活,张行健只需要用心辅导孩子读书、用心搞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就可以了。
张行健清楚地记得,结婚后不久,工厂制定了扭亏为盈计划,要求销售处,财务处和计划处共同起草一个策划书,这个任务具体落实到了张行健、杨会计、胡吉华三个人头上,他们三个都是厦门大学的毕业生,也都是谷泉的同学,他们三个被厂长召去开会,于是三个人把大学里学习过的投入产出法应用到了策划书的测算和制定上,三个人共同提出工厂亏损的原因是大马拉小车,生产能力没有充分发挥作用,如果增加产量,使得产量达到生产能力设计标准,企业可以扭亏为盈。
怎么才能提高产量呢?张行健根据自己对国内市场需求的调查,提出了安排民用胶片的生产,他说:“国内对复制片、照相胶卷、X胶片的需求很大,我们能拿下百分之五十的市场,就可以扭亏为盈。”厂长说:“小张,你负责去签合同,全国各地跑一圈,争取拿下百分之五十。”于是第二天张行健就告别了厂子,走上签合同的路程。他从中原出发,走遍了大江南北,每到一个城市,就去省地质部门推销复制片和工业X光片,去医院推销医用X光片,去照相馆推销照相胶卷。全国22个省份都跑遍了,整个走了四多个月。
当他带着500万平米的合同订单回来的时候,他找不到家了,原来的宿舍已经住上陌生人了,人家告诉他:“你家分了新房子,你老婆搬家了。你家现在是9号楼1单元6号。”他赶回家一看,老婆粉刷了墙,油漆了地板,窗明几净的家里收拾的井井有条。他感动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打开碗柜,里面有一盘香喷喷的红烧童子鸡,张行健二话没说,把它消灭了。
那一年,谷泉也因专业人员归队,调动到计划处管理全厂的综合统计工作。大家都叫她“总统。”
结婚到了第二个年头了,财务处的小刘和小孔都生下了一个健康的快乐宝贝,那天,是他们三对夫妇共同的结婚纪念日正月初六,正值春节期间,厂里放假,三对夫妇聚在了一起,做了些好的下酒菜,买来了赊店大曲酒,准备好好庆祝一番。
酒过三巡,话题就落到了两个可爱的孩子身上,小孔夫妇给孩子取名叫张扬,她们夫妇都是那种沉默寡言的性格,而她们希望女儿是个张扬个性、出人头地,有特色、有能力的女中豪杰;小刘呢,是个儿子,她们给儿子取名叫李海洋,她们企盼儿子有大海一样的胸怀和作为,两个孩子都属羊,小名都叫阳阳,她们希望孩子们都有一个阳光一样的童年。
自然,话题也转向了张行健和谷泉,大家对他们那不要孩子的态度,可以说是群起而攻之。
“谷泉,你咋恁别扭哩?结婚不要孩子,那你结婚是做啥?”小孔的爱人先发了话。
“谷泉,你看张大哥多么喜欢孩子,你为啥就不要孩子哩?”小刘的爱人也说了话。
“是啊,谷泉,要个孩子吧。有了孩子,家庭生活才算完满呢!”小刘也劝谷泉。
张行健则不说话,逗着两个可爱的孩子们玩,他前天到南阳去办事,买了两个小狗熊玩具送给孩子,两个孩子都很喜欢。
想到这里,张行健打开了记忆的闸门,一些往事涌上心头,他记得小孔说:“就说我们阳阳吧,虽然哭闹起来也累人,但还是给我们的生活带来了很多乐趣,我和她爸都不爱说话,自从有了孩子,我们多说了恁多话。有时想起来,都是些废话,可正是这些废话,是那么甜蜜,让我们的生活充满了乐趣。”
小刘趁热打铁地说:“就是嘛,看看厂里的同龄人,不是有了孩子,就是正在怀孕的,你们两个还犹豫个啥?”
“谷泉,我也听说过这样一句话:‘没有孩子的女人不是一个完美的女人。”张行健记得自己说了这一句话。
小刘说:“有文化的人说话就是不一样,有根有据的。”
说实在的,张行健的话里有些埋怨的成份,又有几分批评的意思。
两个月后的一天,张行健请杨会计到家里来吃饭,谷泉要给他们炒一盘青椒炒肉,可是那青椒的青气味儿和肉的油腻味而让谷泉一阵恶心、干呕了起来,小杨问张行健:“怎么啦?谷泉怎么啦?她是不是妊娠反应。”
一句话提醒了张行健,他赶紧接过谷泉手中的炒菜锅,忙活起来,谷泉则一头躺在床上,盖上被子哭了。从那以后,张行健对谷泉的爱护步步升级,谷泉喜欢吃苹果,张行健每过一个礼拜就去一次南阳,买上一提包苹果,一个也不舍得尝,全部拿回来给谷泉享受。
谷泉的肚子渐渐突出起来,上楼下楼开始不灵便了,张行健主动承担起买粮、买菜、买煤等家务活。
为了让谷泉吃上更好的苹果,张行健争取到一个到北海市出差的机会,北海是他的故乡,他深信只有北海市的苹果营养最丰富、最可口,于是弄了两筐苹果发快件带回了河南南阳,又求司机帮忙运会山里。他自己却一个也没有舍得吃。
记忆的潮水使得张行健不由自主地快速翻动着稿纸,他找到了儿子出生的那些章节:
秋天,满山的果子都熟了,有红灯一样的柿子,也有毛茸茸的中华弥猴桃,当地人称它是“杨桃”。星期天,张行健和他新交的朋友小汪去弄了一些柿子和杨桃,放在纸箱子准备慢慢享用。半夜,谷泉的肚子突然疼的厉害,谷泉弄不明白是不是要生孩子了,起了床在屋里转来转去。这段时期张行健在销售处工作,跟着成品库的工人们一起加班,白天劳动强度大,网上睡觉迟。刚刚还说梦话喊着“装箱单,装箱单”!他累了一天,睡得正香。谷泉不忍心叫他起来,想等一会儿看看。可是刚一小会儿,疼得更厉害了,谷泉用手推了推张行健:“行健,醒醒,我快生了。”
“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肚子疼的厉害,可能要生小孩了。”
两个人一阵忙乱,胡乱穿上衣服,拿上婆婆和母亲早已为孩子准备好的衣服和尿布和小被子,急急忙忙赶到了厂部职工医院。
当他们敲开值班室的门时,里面的医生却是个牙医,医生一听说生小孩的,也慌了手脚。还是张行健急中生智,问明了住得最近的产科大夫安医生的家,一个人大步奔跑着去找医生,这时候谷泉已经肚子疼的厉害,斜靠在值班室的床上忍受着阵痛。
产科的安医生是一个对工作极端负责任的人,听说有生孕妇生产,就跟着张行健来到了医院值班室。
等医生赶来的时候谷泉已经疼的走不了路了。张行健抱起谷泉上了二楼来到妇产科诊室。安大夫为谷泉做了检查说,不着急,还得等一会儿。然后,就不慌不忙地做准备工作,并嘱咐张行健为谷泉煮些鸡蛋吃。
凌晨四点,谷泉又一阵巨痛,安大夫说:“快,把她抱上产床。”张行健的心在激烈的跳动,他说:“儿子呀!咱们就要见面了,你把你妈折腾的够呛了。”安大夫说:“什么儿子,说不定是女儿呢!”
“女儿也行呀,只要能顺利生出来。”张行健说,他显然为谷泉的安危担心。
随着安大夫大喊使劲,谷泉使出了平生最大的力气,一个鲜活的小生命就这样诞生了。谷泉浑身瘫软的躺在床上。孩子哇哇的啼哭声,伴随着厂部广播室“喜洋洋”的歌曲,使人们的心里充满了欢乐。这时候,谷泉猛然发现张行健的手背叫她咬破了,谷泉说,疼吗?张行健摇摇头。张行健乐疯了,他到厂部商店买下了所有的糖块,见人就发:“我有儿子了,为我儿子祝福吧。”连医院的清洁工也得到了他的喜糖。
“多么漂亮的孩子呀,大眼神、双眼皮、高鼻梁、小嘴巴。”人们都围着新生儿夸个不停。
谷泉听着人们的议论,感觉那声音好象在梦里,只感觉心里那个甜呀,像掉到蜜罐里一样。谷泉想:我终于闯过了这一关,终于有了自己的儿子。天哪,谢谢你,赐给我一个这么好的孩子,我一定好好教育他,让他成为对祖国有用的人才。这时,东方的红日升到了高山顶上,把整个伏牛山照得生机盎然,新的一天的生活就这样开始了,张行健看了一下腕上的手表,七点三十八分。他说:“我们该为自己爱情的结晶一个前世有缘分的小家伙忙碌了!”
张行健看着这些文字,心中非常怀念那些曾经的岁月,他记得儿子两岁的时候,他们就带着儿子去河沟里洗衣服,那时候家里没有洗衣机,星期天全家三口人一起到河沟里去,带着要洗的衣服和床单、被罩一起去,到了小河边,谷泉和孩子一起玩耍,张行健一个人洗全部的衣服和床单。洗完后就晒在河边的大石头上面,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晒干了。谷泉和儿子一起边玩边捉鱼,他们有时候能捉一饭盒小鱼呢,回家收拾好了,放在花生油里一炸,又酥又脆鱼刺都酥了,可好吃呢!偶尔还能捉一只小螃蟹呢!他翻开谷泉的小说稿想看看谷泉是怎么记录这一段生活的。
晚上吃完饭,谷泉和张行健烧了一大盆热水,给儿子洗澡。张行健用他那蒲扇一样的大手,捧着儿子小小的身体,就好像捧着他们两个人的心。谷泉则用毛巾轻轻地往儿子身上淋水,就这样儿子仍然吓得大声大叫,搞得谷泉心里很紧张,生怕孩子哪个地方不舒服。三口人都忙得不亦乐乎。
谷泉和张行健坚持天天给儿子洗澡,渐渐养成了习惯,洗完澡,谷泉就给儿子喂奶,她奶水不多,儿子总是吃不够,于是他们给儿子加了一些奶粉,那时候,奶粉很难买,需要到南阳、郑州和北京才能买到。
每到星期天,谷泉就给儿子记周记。记录了一周内儿子的成长变化,说等儿子当了爸爸的时候再给他看,让他参考。其实,儿子和其他儿童没什么不同,三翻六坐七爬着,眨眼工夫,就八个月了。他学会了再见(摆摆手)、香香(巴哒嘴表示好吃),还学会了吃饭(喝稀饭)。本事一天比一天大,一天比一天招人喜欢。
谷泉最爱抱上儿子到邻居家串门,听人家夸儿子“漂亮”、“聪明”等等。儿子张林涛也喜欢到外面玩,常常指着门说:“妈妈,门门”。
就在他们沉浸在幸福的小家庭生活当中的时候,突然有一天,从张行健的家里拍来了一封电报:“父病危,速归。”
谷泉一边安慰张行健,一边急急忙忙的准备孩子的小衣服、尿布、小被等东西。两人准备带着不满周岁的儿子,回家探望病危的父亲。他们要见父亲最后一面,也让小小的林涛见见爷爷。
开始,告诉林涛去坐大火车,他还挺高兴的,可是上了火车还没走出河南,他就不干了,又哭又闹,怎么也哄不好。一路哭闹着要下车去,他是嫌乎大火车不好玩。好不容易到了北京站,俩人同时想到该给孩子洗澡了,他又哭又闹是因为两天没洗澡了,身上不舒服。
他们夫妇俩来到洗脸间,放了一盆热水,铺开新的被子,用最短的时间,抢着给儿子洗了澡,穿上小衣服,包在小被里,冲了一瓶牛奶,喂饱了儿子。此后,儿子一路大睡,不哭不闹,直到奶奶家——呼和浩特市。
当天,谷泉和张行健就抱着儿子去了医院,看望了病危中的父亲。那天,父亲的精神特别好,还象征性地抱了抱孙子,亲了亲孙子。谷泉说:“怪了,这孩子从小怕见生人,可他却和他爷爷一见如故。”张行健说:“这就是血缘关系。”一家人都说说笑笑很高兴。
谁也没有想到,前一天还好好的爷爷,第二天就升到了天堂,全家人哭成了一片。谷泉抱着吓得大哭大叫的儿子,心跳得要蹦出胸膛,她难受极了,哽咽地停止了哭声,静下心来哄着哭红了脸的儿子。
“泉,我跟你商量个事,咱们把林涛留给奶奶带,好吗?有个小孩在身边忙碌着可以缓解她的过度悲伤,你看怎样?”行健哭丧着脸来对谷泉说。
说实在的,谷泉把孩子视为掌上明珠,根本不舍得把儿子留给老人带,但又不愿意让张行健为难。她知道张行健是非常孝敬母亲的,他既然作出这个决定,是不容易改变的。谷泉没有回答,默默地流下了眼泪。
“泉,我知道你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最多一年,咱们就把孩子接回来,不会耽误儿子的启蒙教育的。”张行健极力相劝,谷泉就是不哼一声,谷泉非常反对张行健的决定,但是也找不出合适的理由。
这时候婆婆、嫂子等人走了进来,张行健便对自己的母亲说:“我们商量好了,把林涛留下来给您带。”
谷泉本想就此发作心中的不满,但还是忍住了,谷泉不想为此事伤了大家的和气,更不想和张行健把关系搞僵。她想张行健比我更喜欢孩子,他会忍不下去的,到那时,就有理由接回孩子了。
分别那天,谷泉把孩子交给婆婆,头也不敢回一下,低头忍着泪默默地走了。婆婆事后说:“狠心的娘们,怎么连头也不回?”谷泉含着泪说:“不敢呀,一回头就走不了了。”然后,婆媳二人都笑出了眼泪。
回到河南,谷泉大病了一场,嗓子痛,发高烧39度,嘴上起了一圈泡,痔疮也犯了。在床上躺了一个多礼拜。儿子在奶奶家想妈妈爸爸又不会表达,嘴上也起泡,高烧不退,打了一周吊瓶。为了让老人的悲伤减轻一点,谷泉和儿子都付出了健康的代价。
从呼和浩特回来以后,谷泉常常为一点小事就和张行健争吵,不管为了什么事争吵,总要在想孩子的问题上结束。接着谷泉和张行健一起谈论对孩子的深深思念,他们实在熬不下去了。几个好朋友都劝他们夫妇,把孩子接回来自己带,他们都说,让别人带的孩子难教育。
在里外夹攻的强大压力下,张行健答应利用推销产品的机会回呼和浩特市接孩子。在张行健回家接儿子的那十几个日日夜夜,谷泉感觉是过了好几个世纪,天天盼着汽车回山,盼着儿子的笑脸……
当张行健带着儿子、母亲、弟弟、侄子一行人从大客车上走下来时,谷泉眼里没有看见任何其他人,只看到了朝思暮想的儿子。儿子小手指向妈妈,大声喊着:“妈妈!妈妈!”
“儿子,儿子。”谷泉哭喊着跑去抱儿子。儿子开始犹豫了一下,不哭也不闹,乖乖地扑进谷泉的怀里,让妈妈抱着,还用小手给妈妈擦眼泪。从那一刻起,谷泉就决定,今后无论什么理由,绝不让婆婆带儿子,自己一定要亲自带着宝贝儿子。
几天后,谷泉和儿子亲密的样子连奶奶都羡慕、嫉妒了,谷泉决定趁着奶奶在,可以早一点接孩子,先把儿子送到了厂部的托儿所,告诉婆婆两个小时后去接孩子。这样儿子在托儿所少哭几声。那天上午,儿子在托儿所只会哭,哭了整整两个小时。
因为奶奶沉默寡言的原因,一岁零九个月的儿子只会一个字、一个字的说话,还不会组词、造句。饿了就指着奶瓶说:“吃”;渴了又指着奶瓶说:“喝”;出去玩还是说:“门”。
谷泉说:“都是缺乏教育,儿子才说话晚了。”张行健却说:“怕什么,我两岁时还不会说话呢。”二人为此争执不休,弄得老人很尴尬。
有一天,谷泉带着儿子去买菜,由于拿的东西多,让儿子自己走。走了一会儿,儿子累了,大声喊道:“好妈妈,抱抱宝宝吧。”谷泉一听激动万分,哇!好儿子,会造句了。放下东西,立即抱起儿子边亲边说:“好儿子,你真棒,再说一遍。”“好妈妈,抱宝宝。”儿子又换了一种表达方式,这让谷泉狂喜不已:“宝贝儿子,你知道让妈妈抱时该这样说,是吗?”“是。”儿子肯定地回答。谷泉兴奋不已,好似发现了新大陆一样。
渐渐地,张林涛会说的话越来越多,他在托儿所也不哭了,每天和小朋友们一起快乐地玩耍。三个月以后,婆婆一行人走了。张行健前往火车站送行,张林涛跟着妈妈在家。中午回来,他就翻床单看床下,看门后,看厕所,边看边叫:“奶奶,奶奶!”谷泉听了心酸不已,知道儿子想奶奶了,就带儿子到外面玩,以便让他忘掉想奶奶的事。
那天,谷泉又带儿子去买菜,因为空不出手来,让儿子自己走,儿子又说让妈妈抱宝宝之类的话。谷泉对儿子说:“妈妈拿菜,已经很累了,不能抱宝宝。”儿子说:“让宝宝拿菜,妈妈抱宝宝,不拿菜就不累了。”
谷泉笑了,一时竟然不知怎么给儿子解释这件事情。谷泉突然感到,儿子渐渐长大,自己如果不学习,就赶不上儿子成长的步伐了。于是,为自己和儿子订了《娃娃画报》。
自从订了《娃娃画报》,谷泉每天晚上都给儿子讲画报上的故事,这成了母子每天的必修课。画报上的许多故事,比如大灰狼和小红帽、小蝌蚪找妈妈……儿子都背下来了。
那年的元旦,儿子跟着妈妈去加班,谷泉在加班做统计报表,张行健在三楼办公室加班做会计年报。
突然,张林涛问妈妈:“妈妈,加班怎么写?”谷泉听了,十分高兴,停下手里的活,给儿子写下了“加班”两个字。
中午回家,她把这事告诉了张行健,张行健似信非信,用毛笔把“加班”二字写在报纸上,让儿子认,他念对了。夫妇二人大鼓其掌,为儿子助兴说:“儿子,真棒!你会识字了。”
从那以后,每天中午张行健都要教儿子识字。从两三个字到四五个字,直到每天二十个字。一天中午,儿子没有识完二十个字,自己偷偷跑到门外哭,让邻居马爷爷发现了,送回了家。由此,引发了他们夫妇的激烈争吵。
谷泉主张用快乐学习法教育儿子,让孩子享受到读书的乐趣,教一两个字就行了。张行健却认为学习本身就是件苦差事,不可能有快乐,不逼他,他就不能很快进步。
两个人争执的焦点是应不应该逼孩子识字?谁也不服谁。
张林涛看着妈妈爸爸为自己争吵,深感不安,大声哭喊:“别吵了,我以后好好学习还不行吗?”顿时,夫妻二人停止了争吵,一起跑过去拥抱孩子:“好儿子,你真乖,爸爸妈妈不吵了。”从此以后,张行健调整了教学方法,减少了每天识字的数量,张林涛每天自己看画书,识字越来越多。不到四岁时,已经识字3000多个字了。
有一天,谷泉下班接了儿子回来,张行健还没有到家,谷泉就叫儿子自己到门口玩,自己在家里做饭,可当做完饭出来唤儿子时,却哪里也没有。后来,听一个小孩说,张林涛在暖气管道旁边,就找了过去。她看见儿子正抱着一个大雪球,对着暖气管道烤呢!雪水湿透了他的棉裤棉袄,他全然不知,谷泉唤他数声,他都不答应。一气之下,谷泉扬起了手,但冷静一想,儿子不是在淘气,他只是好奇,便摸着儿子的头说:“妈妈叫你,为什么不答应?”
“哦!妈妈,你看,大雪球往管子上一放就变小了。多么神奇呀!”
“是吗?你没看见你的衣服全湿了吗?”张林涛看了看自己的衣服,这才注意到衣服湿了,扭扭捏捏地有些不好意思了。
谷泉想这是一个启发儿子的好机会,于是给儿子讲了水的三种状态:气态、固态和液态,以及它们之间的相互转化。儿子听了,甜甜地笑了。那也是谷泉第一次差一点就错打了儿子,她默默地说:“感谢上帝,启示我想到了教育儿子。”
那天晚上,夫妻二人就儿子的教育问题谈了很久,最后决定,为了给儿子创造一个良好的外部学习环境,必须调离山区,回到张行健的故乡——北海市。他们知道那里的中小学教育质量在全国是处于领先地位的。在此前,远在内蒙古的兄嫂和母亲等人已经早一步回到了北海市,为他们的调动打下了基础。他们也给招聘单位发去了个人信息资料。当然,山里的工厂是不会同意的,这对于他们来说,无疑又是一场扭转命运的战斗,他们必须坚信二人共同努力,一定能够成功。那么,他们回到北海市了吗?教育孩子有成效吗?
谷泉的小说写到这里中断了。张行健看着谷泉写下的这些文字,心中十分感慨,短短的几十年,自己和谷泉都已经进入老年了。老年的生活是那么单调啊,自己每天对着电脑炒股,谷泉则如实地用笔回忆了难忘的青年时代。儿子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成长为两个幼儿的父亲了。随着岁月的流失,张行健感觉自己对老婆的关注变少了,夫妻间的交流也少了,这一次老婆为了什么离家出走?难道是对夫妻生活厌倦了吗?想到这里,张行健流泪了。
叮咚,叮咚!门铃响了,儿子回来了。儿子一进门就急切地说:“老爸,我已经跟小姨联系过了,我妈没有回河北老家,也没有回乌兰察布市,她一定是回锡林郭勒大草原了,她曾经跟聪聪讲过大象的故事,她说过:大象老得不能生存的时候,就会找一个属于自己的安息地默默地死去。奶奶若不能照顾你们的时候,也会去锡林郭勒大草原,那里有奶奶最宝贵的东西,奶奶会向大象一样,在那里默默地死去。”
张行健说,那是奶奶在给孙子讲故事,怎么可以当真呢?儿子说:“说不定那个时候,老妈就发现自己身体出了问题,做好了最后的准备。”说着,儿子打开自己的电脑,在一个自己废弃不用的电子邮箱里收到了妈妈最后的来信。那是失踪前的夜里2点多发来的信件。
点击开信件以后,看见妈妈的最后一封信,信中对家里贵重物品放置地点列出了清单,对家里银行存款的密码做出了说明。儿子的猜测是对的。儿子说:“我妈妈一辈子性格刚强,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她一定是得了什么严重的病,自己不想活了,去锡林郭勒大草原寻找最后的归宿。”
张行健听了儿子的话不寒而栗,他真没有想到柔弱的谷泉内心是这样要强。于是他立即决定和儿子一起去锡林郭勒大草原寻找老婆的踪迹。谷泉年轻的时候曾经在锡林郭勒大草原当过马背小学的老师,她喜欢那里的孩子,曾经多次回去指教。这一次很可能去进行最后的告别……
五
锡林郭勒大草原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色:蔚蓝的天空中飘荡着几朵白云,白云下面是奔跑的马群,悠闲地牛群和羊群。羊群的下面是牧草肥美的草场。草丛中是野生的黄花菜,黄花菜边上是一些蘑菇。
放眼望去是一排白色的蒙古包,蒙古包围绕着一座房子而建设,房子是红砖绿瓦。哦,一所小学校,学生们在草地上嬉戏。
远处,一辆红色的小轿车由远而近。车上下来两个人,一个是张林涛,一个是他妻子。红房子里走出两位蒙古族姑娘,戴眼镜的,哦,老师。张林涛与她们握手,寒暄。然后打开后车盖,搬下许多图书。学生们围拢过来,帮助搬书。
书籍被搬进红房子里面。红房子是教室,黑板、书桌、讲桌。书放在讲台上,码放得很整齐。
一个女教师走向讲台。招呼同学们进教室坐好。女教师说:“同学们,我来介绍一下,这位给我们送书的叔叔是乌云托娅的儿子,名字叫张林涛。乌云托娅老师曾经在我们小学校教过学,她是我们这所学校的最早的老师之一,那时候她是一名知青,后来上大学走了。这些书籍就是她送给我们的。其中有两本很重要,因为是乌云托娅老师自己写的,一本是《幸福的生命历程》,这是一本散文集;另一本是《草原苍茫》,是一部小说集。希望大家能喜欢。下面请张林涛老师给我们讲话,张林涛老师是大学教师,他的话我们一定要好好听啊!”
张林涛走上讲台,先给同学们鞠躬,然后说:“同学们好!下面我来简单介绍一下这些书籍。”他拿起一本书讲起来。他的妻子一直在旁边摄影,她一会儿对着学生,一会儿对着张林涛。
张林涛在黑板上写字“草原生态、人类生存环境、星际移民……”他一边讲话一边书写。学生们都听得津津有味儿。
北京协和医院。病床上谷泉慢慢醒过来。张行健拿出手机,手机上的图片是草原、女教师、同学们,书籍。张行健讲给谷泉听,谷泉笑了,她不说话。她拿起床头柜上的笔记本和笔,写字,给张行健看。上面写着:“草原真美,孩子们真可爱,活着真好!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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