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匆忙赶到家的时候,见父亲躺在小卧室的单人床上命若游丝,生命垂危的样子,立刻崩溃了。二十几天前,我和他在济南的医院分别的时候,他还能一日多次的少量进食,还能刻意的到病房的走廊里来散步锻炼身体呢!那时的我欢喜的想,哈哈,父亲又创造了一个医学奇迹。
后来,我上班后偷空给大哥哥打电话的时候,哥哥说,父亲的带状疱疹不疼了,只是吃饭不行了,药也停了。我还满不在乎的说,不要紧的,是靶向药的副作用,过两天肯定能好起来。没想到,接到二哥的电话的时候,二哥却说,爸爸的生命已经到了尽头,他现在拒绝任何方式的治疗。二哥还执意让我做完手里的工作再回来。可是得到这样的消息以后,我再也无法安心工作了。于是,飞快的回家见父亲,没想到等待我的是这样一种难以接受的现实。
虚弱的父亲和当年刚做完手术时的状况是一样的,像一片枯黄的树叶,被病魔吸干了身上所有的水分和血液,仅存的只有虚弱的呼吸。我问父亲为什么不去医院,父亲无力的摇摇头,努力的说:“活不了了,这次活不了了。不用看了。”我反复的劝他去医院看病,他就是不听,还用手推我,不让我靠他太近,说是压得慌,用充满幽怨的目光看着我,让我不要再说了。
我在次卧问大哥哥:“咱送他去医院不行吗?”大哥哥铁青着脸说:“怎么不行啊?你愿意弄他去医院,你明天去就行”说完摔手而去,我胆怯的不敢再做声。
我又找机会单独给二哥说:“咱送咱爸去县医院不行吗?”二哥说:“他坐都坐不起来,怎么去医院啊?前几天我们给他在家里输了些营养药,一点作用也没起,去医院还有什么意思啊?”我说:“在家里输液和在医院输液能一样吗?在医院里能让他的主治医生看看,根据病情开药用药,再说了县医院里有的药物,乡镇医院里没有啊”
二哥说:“那你给他做工作吧,他要是愿意去医院,咱就带他去,他不愿意去,谁也没办法。前几天给他在家里输脂肪乳的时候,他就说么也不输,说是哪个医院也不去了,就在家里等死。你想让他去医院的话,先给他做通工作再说吧。”
我心里一阵狂喜,像是得了尚方宝剑一样跑到父亲床前对他说:“咱去医院吧!医生什么样的病没见过啊?他们肯定有办法应对。咱到医院里住几天,不指望他能把咱的病治好,只是想通过用药能让咱好受一些,延长咱的寿命。你不是跟我说过吗?要千方百计战胜这个病,你的斗志都上哪里去了?你不牵挂我了吗?也不牵挂我妈了吗?你那两个宝贝孙子还没找媳妇呢?”
父亲很累很累的样子,沉默了许久才对我说,你看我现在这种样子,怎么去医院啊?”我说:“只要你同意去医院,我们就有办法弄你去”父亲又说:“这次去了,可就回不来了”我说:“就算是死咱也死到医院里。你年龄大了,凡事不能只为自己着想,也要替我们这些晚辈想想,我们要让亲友们看看,在你生命的最后一刻,我们还在努力挽救你”父亲又说:“要去医院,也得等到明天啊!”听到父亲同意去医院的话语,我真的是高兴坏了,赶紧说:“行,行,行,明天就明天吧!”赶紧走到客厅,对两个哥哥说:“我给咱爸说通了,明天就去县医院”
没想到哥哥们立刻翻了脸。大哥厉声说:“他坐都坐不住,怎么去医院啊?你不折腾他,还能多活两天,你把他弄到医院里去,说不定死得更快。你这是害他啊,还是向他啊?”二哥也是言语激烈:“他的病已经到了尽头,还去医院有什么意思?”我被他们义愤的表情吓着了,我说:“你们让我去给咱爸做工作去县医院,我做通了工作了,你们又不愿意让他去住院了,你们让我给咱爸怎么说啊”大哥哥极不耐烦的说:“谁让你去给他说来啊?”我心想:“不是你就他,还能有别人吗?”
后来姐姐也来了,我们三个正好在一起尴尬的僵持着呢!姐姐也不赞成我要送爸爸去医院的决定,说什么爸爸现在的状况,去了也没多大意思了,还惹得他们两个不高兴,把他们惹极了,以后怎么来往啊?哥哥们生气的样子很可怕,以至于我很后悔在父亲面前的一番劝说。但是心里郁闷的又透不过气来,我是多么的希望父亲只有两个女儿,或者说只有我一个孩子,那样的话,不用等到明天,现在就可以直奔县医院了。我就是不能接受,哥哥姐姐们在家等他咽气的不作为的举动。
钱才是他们不作为的根本原因。就目前的情形来看,父亲的病是肯定好不了了,拖延的时间越长,姐弟四个因为要照顾他而不能工作带来的损失就越大。父亲去县医院是要担架抬的,也许还要额外的花费一些担架和车的租赁费用。我心里万分的焦急,希望父亲能够尽快的接受治疗,只要他们两个同意让父亲入院治疗,我愿意出这笔费用。可是我再也不敢在哥哥们面前说去医院的事了。只是悲愤交加,压抑着腹腔内即将爆发的情绪,坐在阳台上,嘤嘤的哭着。很想很想打开情感的闸门嚎啕大哭,可是哥哥们面前我真的不敢。
父亲劳碌一生,从来没花过儿女们一分钱,反而是儿女们经常接受父母经济上的救助。可是当父亲的生命危在旦夕的时候,我们首先想到是,是否因为照顾他而损失了许多的钱财,他垂危的生命是否值得我们花钱去挽救。我为父亲今天遭遇的不公平待遇痛心疾首。哥哥们没有人在意我此刻心里有多么难受,更不可能去反思自己的行为是多么的荒唐可恨。好在虚弱的父亲一直在坚持着他的欲望。即使哥哥们叫来了本家小叔来劝父亲不要再去医院了,即使哥哥们以无处去借担架为由委婉的拒绝他要就医的要求,父亲依然坚持着要去医院。我知道他求生的欲望极其强烈,他想活着,哪怕是整日整日下不了床他也要活着,他喜欢阳光明媚的日子,他喜欢儿孙绕膝的幸福,他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只要自己活着就有钱花,就会有人给他发工资,就会有人惦记他的工资。
他把两个哥哥叫到面前说,明天要去医院看病,后期一切费用由你们两个承担。还更换了内衣内裤,这本是很简单的事,可是父亲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换好衣服,即使我们在一边帮着他,他也因此累得气喘吁吁,在那里躺了许久才缓过神来,才有力气说话。让我打电话给他的主治医生,说好明天去住院。再次把哥哥们叫到跟前再次叮嘱,说他住院以后,一切花销由他们两个承担,并且要记好帐,并不是谁拿得多了就是谁的了。出院以后兄弟两个平分。哥哥们不肯花钱叫救护车来接,说好了就坐大哥的电动汽车去,一个人在后面抱着他。
第二天,哥哥姐姐们还在说,如果他不再提去医院的事,咱们就不去了。可是父亲依旧在用他微弱的生命坚持着。大哥哥开着自家的电动汽车,二哥在后面揽着他。到了住院部的门口,姐姐在门诊楼的前厅租来一辆担架车,我们在病房的走廊里和主治医生见了面,然后就进了病房。
在县医院里住了三天,眼见着父亲的气色一天比一天好了,皮肤滋润了,脸上有了微微的红晕。两个哥哥在一边窃窃的商议要开药回家输液的事,我假装没听见,不理会他们。午饭后,二哥就把我拉到一边说什么,咱们今天办出院吧!开点药拿回家在家里输液是一样的。我愤怒的不看他一眼,并且一句话都不说,愤然的转身而去。九天后,好转的父亲一定要出院,我拧不过他,只好出院,带了三天的药,回家后,由做护士的女儿给姥爷输液。
父亲反复的在来看望他的亲友们面前念叨:“快死了的人,又缓过来了”他说话有力了,眼睛里有了光芒,略胖些了,原来一顿饭只能喝一小碗粥,现在能喝一大碗。亲友们也都喜形于色。父亲感觉良好的时候,还要我在手机上调出京剧来,要看京剧。还要听手音机,因为耳背的原因,把收音机的音量调的镇耳。有时还要我搀扶他到客厅里,阳台上坐一会儿。
可是,我却因此受到哥嫂们的仇视,他们都认为父亲去医院治疗是我的一意孤行,并且还认为父亲早就想出院,是我执意不肯。我这个出了门的闺女,不顾家人的反对,在娘家开始当家主事了。
我在家守候了他两个月,共住院三次,后面两次,我让父亲自己对两个哥哥说。最后父亲手脚浮肿已无法用药,亦不能进食了,我们只好回家。出院后的第八天的下午,父亲在我的面前停止了呼吸。
就这样父子、父女一场,说散就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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