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卓然
老家的院子一角,有一棵香椿树。枝叶蓬勃时,能遮住半幢房子。
假期,回老家看望爷爷。走到后院,上次来还光秃秃的香椿枝上,今日相见,那上面已镶满嫩绿的叶。而爷爷躺在粗粗的枝干间,泡在一方暖阳里,头稍稍向前倾着,渐渐弯下去,弯下去,不时地啄上一啄——他在打盹儿。听到动静,他睁开眼,眼神一亮,坐直了身子。“啊,是然然来了。快,快,陪着爷爷摘芽子。”
听着爷爷欣喜却又苍老的声音,思绪轻轻绕了个弯,隔着遥遥的岁月望过来,回到幼时……那时的爷爷身子骨还算硬朗,背挺直高大,尚未佝偻。爷爷总是站在树上,长长地举起杆子,将那些可爱的芽子引入铁钩里,然后猛地一拧杆把儿,只听脆脆地“叭”一声,一簇香椿就应声飘落了下来。不一会儿,香椿已散落一地。
我便偷偷的将这些宝贝往怀里藏。走路上,像只胖胖的小熊,自以为没人看见。其实,大人们都心知肚明着,明知道这孩子怀里藏着什么。他们只是笑笑,不说。他们宽容着我这点私密的拥有和快乐。
等到了水边,把香椿芽一股脑呼啦呼啦倒出来,埋下头深深地嗅,清新的香气勾出馋虫,挑起食欲。恋恋不舍把一片片嫩芽掐下,放进清澈的水中冲去薄薄尘埃,那清澈无痕的水,映着一张泛红兴奋的小脸。我忍不住将一片投入口中,一股香气霎时弥漫,流传五脏六腑,让人陶醉。
我以为,世上最好吃的东西,当然非爷爷做的香椿芽炒鸡蛋莫属!
那裹着一层柔软,黄澄澄鸡蛋的香椿芽,像一朵朵微开的金菊,花瓣羞涩的舒展,欲开不开。从里到外,层层起酥。熟悉的香味溢得满屋都是,在我心里汇成小溪流,不息地流啊流啊 那香味似乎带了小钩子,勾得我的鼻孔也哧溜哧溜地不停耸动。爷爷每次都笑眯眯摸我的头,然后闻闻香椿芽,递给我一点。我的小手也早已伸出去,可爱的芽,就躺在了我的掌上,泛着好看的光泽。这样的时光,真真叫人舍不得。小心地捧着,傻傻地笑着,看着,快乐在心里冒着泡泡,舍不得动口去咬它。怕一下口,就把它给咬没了。但,哪里能抵挡得了它的香甜?轻轻地吃,慢慢地品,入口酥松香脆,甘美异常。直到那芽在嘴中变得软趴趴,不堪咀嚼,后槽牙空落落的无处着力,心里百爪齐挠。这才回味无穷的舔舔嘴唇,拍拍肚子。
一年忙到头,那些披星戴月,那些跌爬滚打,那些汗水泪水和坚守,那些梦想和期盼。彼时,一一落到实处,变成香椿芽,可触可摸,往日再多的辛苦,也都是甜的了。吃着香椿芽,觉得安稳快乐,外面再多的繁华旖旎,也不及家里一枝香椿芽的好。
前几日,又回老家去,我在院子里转着转着,意外发现,在老香椿树生长的旁边,竟冒出一棵小香椿树来,探头探脑着,顶一身翠翠的嫩叶子,在阳光下笑意婆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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