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路上有一个古旧书屋,这地方冷冷清清,几乎没有人来光顾。 我在下班时偶然经过,看到门头上写着“免费阅读”,于是就经常去那里参观。 主人姓种,年已半百。年轻时候当过兵,而今晚景凄凉,经营这间惨淡的书屋。
种叔喜爱书法,每次我去书屋时,总是看见他在那里抄写魏碑。其实我去那里也不为看书,不过是忙了一天,想找个地方歇歇脚。
书屋并不大,四壁摆满了种叔收集来的旧书。内容自然很旧,有的也已经失去了致用的价值,只能当作纯粹的古董来收藏。 对我来说,进入书屋就是一种享受。每当看着满架的书籍,我都会感慨何以人生太短,书籍太多? 我与种叔也算是忘年之交,也许从我身上,种叔看到了他的过去。我不知道,晚年的我是否也会像种叔那样,独守在一间小小的书屋,面对着复杂多变的世界,也只能空自叹息。 种叔办过杂志,是县刊《微山湖文学》的发起人之一,但是办成之后却又退出。我不知道种叔何以要退出,只记得他跟我说起,曾经与领导不睦。 一次,他给我看当年出版的杂志,上面有他和其他编辑的照片。只见当年的种叔相貌清瘦,一副意气风发的模样。
而今的种叔每天都在坚持抄写魏碑,但是他的笔锋太快,缺少学书者本该具有的气定神闲,我知道种叔是急于求成。 种叔是一个嗜书如命的人,他常常慨叹:年轻时想看书却无书可看,现在有了书却已经错过了年龄。 我一边看他写字,一边说:“很多人都是不顺利的,像司马迁说的,‘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都是讲的苦难对于人的激励,司马迁如果没有经历过苦难,也不会成为伟大的思想家。我看过《聊斋志异》,里面有这样一段话,‘凡吾辈读书人,不当尤人,但当克己;不尤人则德益弘,能克己则学益进。当前踧落,固是数之不偶;平心而论,文亦未便登峰,其由此砥砺,天下自有不盲之人。’作者的这一番感悟,也让我受益匪浅。正如我参加高考,考的不好,说明什么?说明我没有学好,这很公平,不存在什么不合理。很多学生总是抱怨考试制度,为什么抱怨?有没有从自身找原因?分数低说明缺乏这方面的知识,难道有什么不对吗?高考也培养了一大批人才,并不存在什么“高分低能”。考试考得好的人,至少能证明这个人的学习能力比较强,说明这个人态度端正,虚心好学,这就是一个人的素养。难道通过文凭选拔人才有什么不对吗?” 种叔点了一下头:“嗯,说得好,现在的年轻人太不知道珍惜了。我们那时候想上学都还没有机会,哪像现在这样,想看什么书都能找到。” 写完字,种叔说:“我写过一些诗词,你帮我看看,看有什么不通顺的地方,帮我改改。”说着,就放下毛笔,从抽屉里拿出两张复印纸。 我接过看时,发现都是打印好的。平心而论,写的并不好。无论是内容还是文笔,似乎都比较欠缺,意境上也达不到。
种叔的诗词太注重平仄格律,这样写出的诗自然是没有可读性的。 “有没有写的通顺的?有一首也好。”种叔问。 我想了一下,说:“每个人的喜好与写作风格都不一样,我读的诗词也比较少,也不知道怎么评价。” 我放下诗稿,慢慢地说道:“我想先说一下我对于诗词的看法。比如《红楼梦》当中的“香菱学诗”,前两首仅仅是描摹月色,而第三首不仅写景,也有抒情。我觉得写景就要抒情,没有抒情,写景就失去了意义。” “对,诗歌应该情景交融,要言之有物,不能单纯为写而写。”种叔叹了一口气,拿起毛笔,又重新抄起魏碑,“我从小就喜欢看书,也喜欢写作。当了兵之后,部队上也没什么书看,为了买书我经常省吃俭用。退伍之后,一直想做个老师,可是却偏偏不能如愿。” “您现在也挺好的,”我说,“现在有自己的书屋,有自己的时间写写字,也很好。” 这时,从门外进来一个中年男子。我以为是来买书的,就漫不经心地翻看书架上的书籍。 “这两天怎么样啊?”中年男子问道。 “哪有什么人呀?”种叔欠了欠身子,“你随便坐,这个青年也喜欢毛泽东,你们可以聊聊。” 中年男子呵呵一笑:“看出来了。” 我回过头来,向他问了一声好:“请问您是党员吗?” “不是,我现在退休了,之前在粮食局上班——你在哪里教学?” “我不是老师,我现在跟人学习业务。”我合上书本,放在书架上。 “现在爱看毛泽东的真不多了,尤其是年轻人。” “我对历史比较有兴趣,我的近代史知识就是从《毛选》上知道的。《毛选》上的很多文章也写的很生动,像《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写的就跟小说一样。
应该说,新中国白话文写的最好的,就是毛泽东。熟读《毛选》绝对能提高自己的白话文水平。”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看的?” “九岁的时候在曾祖母的针线筐里翻到过,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对《论持久战》印象深刻,真正认真研读是在高中。” “那你看的真挺早的,我是从三十岁才开始看。” 他又接着说,“我其实很欣赏你,我看过你写的诗。” “您?……”我愣了一下,“请问您是哪位?” “呵呵,”他坐了下来,“原来你还不知道我,我就是山歌。” “哦,请问您尊姓大名?” “李强,这个名字很好记。” “我看您很关注时政?” “只是空谈而已。社会上的那些不合理现象,我们也改变不了——对了,你怎么从群里退了?” “上次在群里被凌剑批评,被他说我内心阴暗,看不到光明。我也不想与人争论,所以就退出了。”我翻看着桌上的图书,“其实被凌剑批评之后,倒让我懂得了在社会上一定要收敛自己的锋芒。所以,我现在是要努力入世,也不想再做什么‘热血青年’了。” “有的人是因为自身的社会地位,所以听不得那些所谓负能量的话。”他停了一下,说道,“文人,文人也是一个复杂的群体,有‘君子之儒’,也有‘小人之儒’。” “君子当事,则小人皆为君子,至此不为君子,真小人也;小人当事,则中人皆为小人,至此不为小人,真君子也。”种叔放下毛笔,缓缓说道。 “这是谁的语录?”我问。 “出自《格言联璧》,清朝金缨编写。”种叔说。 我似有所悟,读书本该有所实践,不去实践,读书又有什么意义? “每天早晨你都在奎文苑看书吗?”李叔问我,“我眼睛花了,看着好像是你。” “也不是每天都去,那地方挺清静的,适合读书。” “看的什么书?” “《杜甫诗集》。”我说,“我还写过一首诗,写出来给您看看。” 我拿起一支碳素笔,找了张纸写了出来: 人生天地间,苦恨太匆匆。 忽而惊世变,奈何转瞬空? 本是山林客,误被尘缘缚。 颠沛流离间,想望杜工部。 年少未得志,泣血作歌哭! 李叔看了一遍,说:“写的太悲凉了,这样不好。年轻人应该胸怀宽广,要像毛主席那样,始终洋溢着革命的热情。” “是。当时也算是处于人生的低谷,说我落魄,一点儿也不夸张。有的时候我都想放声大哭,”我放下笔,叹了一口气,“当时很多事真的是出乎意料,我根本就不会想到会出现那样的事。孤身在外,也无人排解。所以,我就把《杜甫诗集》作为我的精神支柱。其实跟杜甫比起来,我的经历又算什么呢?杜甫有国破家亡之痛,我才经历过什么?” “嗯,好好发奋,我们都老了,你还年轻,‘后生可畏’呀。” 我点点头:“我现在也不再写那些伤感的文字了,因为现在每个人都忙,没有人会愿意听你的不愉快。何况,自己的伤心事又何必向路人吐露,又何必将自己的狼狈样展现给冷漠的社会?所以,要想得到世人尊重,要想得到社会的认同,只有自己努力发愤。” “杜甫的诗绝对不是什么负能量,因为杜甫是在忧国忧民。他的诗是为人民大众写的,并不是只写他一个人的伤心事,这就是一种境界。” “杜甫之后有六家传承,后人学得杜甫的一个优点,也就成为名家了,杜甫真的很了不起!” 我看了一下时间,还有十分钟不到六点:“我得走了,今天我准备回老家,晚了怕没车了。” “那你去吧,回头我请你吃饭。”李叔说。 我笑了笑:“好好好,回头该我请您,我先走了。——种叔,你先忙。” “路上慢着点,有空就来玩。”种叔说。 我走出书屋,抬头看了一眼天空。
只见碧空如洗,几只燕子正在云间穿梭,好像在与大自然搏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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