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叔是我们村的老光棍。叫什么名字,我实在是想不起来了。反正,从我记事起,村里人不管辈份大小都管他叫“四叔”,所以我也就这么叫了。
四叔也不是没结过婚,而且还结过三次婚。每次都很传奇,让我一次一次地给你说说吧。
那一年,二十岁的四叔埋葬了饿死的父亲,擦了擦眼泪,心一横,一根扁担便闯了关东。
黑龙江的大山里,风雪漫天。四叔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进,走到一个山坳里,就是那么一个前不见村后不着店的山坳,四叔就从那里“讨”了他的第一个老婆。据四叔自己说,你说我能不管吗?我不管那还叫人吗?于是,他三扁担打跑了那两个土匪,救下了后来成为他第一个老婆的女人,代价是腿上胳膊上各挨了一刀子。女人是个寡妇。四叔随女人回了家。互诉了遭遇,女人抻了抻被单,对四叔说,留下吧。四叔愣了一下,然后抹了一把鼻涕就抱那女人上了炕。
十几年过去了。
忽然有一天四叔一根扁担又从关东回来了。原先红活壮实的脸上多了几道风刻的皱纹。人们争着问,你老婆呢,你老婆呢。四叔只是抽烟,没有一句话。后来就有一种传闻在村子里漫延开来,说是那女人的男人没有死,被抓去当了十几年的土匪,后来散了伙就回来了。三个人是没法在一个锅里吃饭的。四叔闷头抽了一夜的烟,一咬牙,舍了那女人,只带了一身风尘回了老家。人们对四叔忍痛割爱的壮举褒贬不一。有的说,有种,是个男人;有的则认为四叔干了件傻事,把老婆白白给了人。抽着烟的四叔只有一句话,咱不让,那还叫人吗?
四叔的第二个老婆是一个四川女人,被人贩子贩来的。四川女人的目光流过四叔的眼睛,四叔就产生了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四叔卖了家中唯一值钱的五棵大白杨,把那女人领回了家。
四叔给女人买回两只羊,女人放羊,四叔轧面条。女人放羊的时候总是发呆,有时候痴痴地望着西南方向流眼泪(后来我知道那个地方就是四川),尤其是见了别人家的妇女哄小孩的时候,两眼直直的,那样子叫人想起祥林嫂。四叔知道女人的心思。知道了女人心思的四叔不说话,蹲在地上只管一口一口地喷烟。
当算命的瞎子翻着白眼说他命中无子时,四叔气得不行,累弯的腰一下子伸直了:我命中无子?放屁,我偏给你生个带把的看看!四川女人很是争气,不久就怀上了。当接生婆在屋里笑骂着嚷起来,老四啊,你个死货,到底给你盼来个儿子!四叔扑通一下子坐在了地上,被石头硌了腚也不嫌疼,嘴里含混不清地嘟囔着:说我命中无子?我就不信这命,你奶奶个瞎子!
接下来的日子就在这自豪里一天一天地过去了,四川女人的脸上也有了光泽。然而,天有不测风云,谁知道就出事了呢。就在儿子顺顺五岁的时候,就在那个天上没有一丝风的午后,顺顺仰着脸粘知了,很轻松地就走进一口井里,当人们发现的时候,身子已经漂上来,没救了。
四叔的腰驼了,女人的泪干了。
再后来,那女人就跑了。几个后生咬牙切齿地要去找寻,四叔蹲着不说话,末了挤出一句:别追……我让她走的。人们愣了。四叔续上一袋烟,说咱不让人家走咱还是人吗?人们扑扑腚上的土,操,没用的东西,打光棍吧你!
四叔的胡子慢慢白了。
老了的四叔讨了他的第三任老婆,可惜是个疯子。四叔顶着碎雪往家赶,遇见那婆娘在道边冻得要死,伸着手给他要干粮。四叔心一软就把她颔回了家。谁知,第二天早上那女人竟一丝不挂地出现在村口。人们围着看笑话。四叔一踮一踮地从屋里跑出来,怀里抱着那女人的棉裤棉袄。四叔把女人领出村,从怀里摸出几张皱巴巴的钞票塞到那女人手里。四叔往北一指,说,走吧。疯女人走了几步,回头看了四叔一眼。人们惊奇的发现,疯女人眼里分明含着泪!
四叔立在村口,像一口破钟。
四叔到死都是一个人过。
每年上坟的日子,整个坟地都被烟气笼罩着,只有四叔的坟头,孤零零的没有一点烟火,可近旁的两株白杨却疯一样长,完全荫着四叔的坟头了。
本文链接:http://www.qwlworld.com/2019/01/1957.html
文章类型: